“天阴不见星月,这边河道曲折,夜航有些不牢靠,船是三更泊在镇外的,离天亮还有个把时辰,米粥熬好了,少爷肚饿就去垫垫饥。”
张昊揉揉肚子,哈欠连天去后仓厨房。
天色渐亮,五条船依次起航,空中乌云堆叠,要下雨的样子,好在风头不小,船行甚疾。
“大雨要来了,少爷进舱去。”
老李感觉雨滴脸上的凉意,催促坐舷边吹风的张昊。
风声呼呼灌耳,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喊,疑惑的望向后面几条船,又去巡睃两岸。
趁风掌帆的船伙忽然指着左岸大叫:
“快看——,那人被砍倒了!”
“有贼人,快敲锣!”
张昊被老李护在身后,岸上的景象却看得一清二楚。
左岸的树林里跑出三人,好像是一家三口,后面有人持刀追赶。
朝江边奔跑的一男一女先后倒地,只剩下一个小孩子,下一秒,那个小孩子突然不见了。
“那个小孩跳河了,快去救人!”
惨事发生在转瞬之间,张昊跳脚大叫。
几条船上先后响起锣声,大雨好像听到号令似的,突然砸了下来,船伙和官兵们乱成一片。
岸上的贼人看到河船插着卫所旗帜,眨眼便钻进树林不见。
那个跳河的小孩顺流直下,载沉载浮,尾船上的小赫和两个船伙先后扎进水里。
一道电光划过,雷声滚滚,大雨如注,那艘降下桅帆的尾船,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雨幕里。
四条船先后在陶湾驿站码头靠岸,候了半个时辰,尾船终于赶到,雷雨也变小了。
赫小川把跳河的孩子带到张昊船上。
小女孩已经换上船家孩子的干净衣衫,泪涟涟眉目如画。
张昊问其家人,女孩嚎啕大哭。
他耐着性子劝解,追问几句。
女孩只知父母遇贼被杀,至于家住何方,为何至此,一概说不清楚。
一圈人无不恻然。
张昊又问她今年多大,家有几人。
女孩只是哭个不休。
他不敢再问了,显得多冷血似的,让老李带女孩上岸等着,写个帖子给小赫,问道:
“她身上可有信物?”
赫小川摇头说:“船上妇人给她换的衣衫,问不出什么,也没啥发现。”
“交给官府,看她啥反应。”
小赫明白少爷用意。
“万一?”
“有无可疑都带回来,官府不靠谱,咱们想法帮她找到亲人就是,小妹妹太可怜了。”
张昊一副天生耿直不做作,为人善良又靠谱的嘴脸,心里已经将小萝莉列入黑名单,狠狠打了个大叉叉。
赫小川领着小女孩去趟县城,回船已是后半晌,天上还在扯雨丝,张昊归心似箭,下令开船。
日夜兼程,船队次日下午进入大江,顺流而下,二更天到了杨舍码头。
去卫所找老沙借了几匹马,到庄见过师父,直奔厨院。
雨声潇潇,管家大院里,西厢头间房里还亮着灯,透过纱窗,能看到金盏在伏案翻看账本。
“哎呀,你还知道回来!”
烛影摇红,金盏扭头见他贼兮兮推门,欢喜不已,蹙眉训斥:
“浑身都是泥巴,洗干净来见!”
张昊勾头瞅瞅自己的赤脚泥腿,转身跑去澡房。
金盏把剩下的账目核对一遍,提灯笼去隔壁屋里,取了他的换洗衣物送澡房。
又折去井边,把水桶提了上来,取了冰镇西瓜抱着,对澡房出来的张昊说:
“你前脚走,后脚家里就招贼,还好都没事。”
张昊愣了一下,擦着湿淋淋的头发进屋,见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切瓜,笑道:
“老万给你打的?”
“我听说家里遭贼,让钢娃打的。”
张昊接过她递来的一瓣西瓜,“家里咋啦?”
金盏边吃瓜,边把自己知道的事叙述一回。
“听说李嫂刺中贼人了,结果城门锁了两天,巡检司、守御所的人连个贼毛也没抓到,庄头不准青钿再来这边,快闷死我了。”
张昊此时终于明白,齐白泽再三邀他去苏州,为何又避而不见,老贼在等江阴的消息。
富贵险中求,也在险中丢,倘若他没有雇佣卫所士卒押运银子,齐白泽真敢杀他。
杀了就杀了,和杀鸡宰鱼没有区别,想到奶奶和青钿会哭死,他痛彻心腑,这世上,他仅有这两个亲人而已。
起初他考虑过最坏的情况,毕竟高端的商战政斗,往往朴实无华,坠机、触电、车祸、心梗、背后中八枪自杀,在后世是基本操作。
他还是选择了去苏州,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肮脏带血,要么是别人的,要么是自己的,若想虎口夺食,就必须承受命丧虎口的下场。
基业初奠的第一桶金已经到手,然而羽翼未丰,仇恨除了让自己失去理智,没有任何意义,要学宋江大哥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金盏见他丢了瓜皮擦手,取来梳子给他打理头发,嗫嚅着说:
“少爷,我快三年了。”
“没人赶你走,上回不是给你道歉了么,还不满意?”
“我没逼你道歉呀?”
金盏有些烦躁,没好气道:
“家里说下一门亲事,给镇江府一个举人做小,那人娶了几房也不见男丁。”
“嗯,嫁过去生个带把的就赚翻了。”
金盏火冒三丈,“谁说我要给人做小?聘礼没有五百金我谁也不嫁!”
张昊忍不住发笑,本地富家大户结亲,聘金五千两,这是乡民们争相把女儿送来张家做事的原因,镀金三年出府,身价大涨。
金盏拧他耳朵,“我为何不能要五百金,否则你看我嫁不嫁!”
张昊呲牙咧嘴告饶,“在我家白混这么久!五百金你就满意了?”
金盏靠在藤椅后背上,揉捏着他脸蛋说:
“招娣去了西北,江右王掌柜的两个匠作还没走,青钿不过来,皂坊账目也在我手里,你鼓捣多少银子我自然清楚,可是这与我有甚么关系,难道你愿意······”
金盏猛地一愣,转去自己椅子里坐了,眯眼盯住他质问:
“说,是不是不打算放我出去?”
张昊点头,“暂时不行,松江府要建作坊,算你一份子,咱们签约,姐姐,江阴第一富婆非你莫属。”
金盏蹙眉寻思,只要张家不放,这门婚事绝对能躲过去,可她开心不起来。
因为合伙分红的事绝对与下人不沾边,而且眼前人太小,上面有老爷、还有老主母。
女孩心里一时间乱糟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