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鸢飞戾天(1 / 2)

无运河,不大明。

京杭大运河南起余杭,北到涿郡,连接着天下最富庶的江南与帝国的心脏。

这条人类史上年代最早、里程最长、贸易最繁忙的水运大动脉,为朝廷带来滚滚财富。

直通太仓国库的税网有三,工部抽份局、户部钞关和税课司,分司、分局、分厂,遍布桥梁、道路、关津,当然也少不了巡检司治安网。

凡商旅行于四方,必持路引,此物又叫商引、物引、关凭、关券,便于巡检司稽查和税关征税。

为了应付星罗棋布的税务和治安单位,张昊不但让米知县开了关券,还在鱼鳞渡税课分司纳了税,领了契税凭证,也就是俗称契尾的税票。

大明商税三十抽一,主要用于军费,他想多交些,奈何老米县衙库银全借给他,也不足三千两,最终只缴了将近两千两税银,税目是:

收买定海浙直总兵府为筹军粮义卖缴获之倭货。

有了这张纳税凭证,货物也就洗白了。

眼下胡宗宪正在为军费大伤脑筋,大搞摊派,他不信哪个傻叉敢深究这批倭货。

至于随行的孤儿和倭难流民家庭,米知县给他开写一份文书,证明这些难民的身份。

仅此还不够,毕竟货物里有硫磺和兵器,碰上愣头青执意登船检查,难免横生枝节。

直到途经绍兴府城,雇了一群以打人和挨打为生的打行恶棍,这才放下心来。

他拿出纨绔作派,一路逢关过卡,必然是恶棍喝道,豪奴跟随,排面儿直接拉满。

就这样,顺利闯过杭州府,过嘉兴、入吴江,姑苏在望,不过他不打算让船队进苏州内河。

大河两岸处处都是农副产品集市,船队暂泊下圩田,让小赫乘快船去府城叫人。

夕阳西下时,小赫带着一群军汉返回,领队之人张昊见过一面,老钱手下的总旗老王。

张昊结清打行恶棍们的薪金,带上一个军汉,加上俩跟班,一共四人,选些倭货样品,上了一条小船。

临近税课水门靠岸,招手雇了挑夫卸船,走卫所士卒值守的南门,免检入城。

华灯初上,就近找了一家大客栈入住。

四人填饱肚子,张昊带着军汉去大堂茶座听书,胖虎回房看守货物,小赫背上一包货样去搞推销。

二更天,张昊回客院困觉,只见堂屋里人满为患,像是办起了展销会,应了那句俗话:物以稀为贵。

翌日,一大早他便乘轿去了齐园。

管家引到客厅奉茶,恭敬道:

“我家主人久候小官人不至,又有生意上的事要打理,临走交代我等,小官人若来,可去北城碧玉坊徽州会馆找金掌柜。”

“这事儿怨我,杭州盛景繁华,一时贪玩,耽搁了几日,有劳管家。”

张昊起身就走。

“小官人且慢,我家三少爷也有交待······”

管家话没说完,就听外面脚步奔跑声急,书呆子齐铭中老远就在喊叫:

“浩然兄,家父这回真的不在,你一定要多住几天!”

张昊满面春风迎出去,顺势拉住他手,再三致歉。

自称在杭州收到家信,不敢在外逗留,急着要回江阴。

一路逼逼到大门口,摆脱书呆子,乘轿直奔北城。

会馆小伙计引着来到客厅,喝茶等了小半个时辰,一个头上冒汗,面目好似庙里菩萨的胖子进来,拢手致歉说:

“劳小官人久等,罪过、罪过。”

宾主见礼落座,胖子金二拿帕子擦着汗水说:

“齐大哥临走让我代他结清尾款,还要烦请小官人随我出城一趟,皂坊在鸬鹚墩,不远,西门外运河边。”

“好说,金员外请。”

出来会馆上轿,张昊听到金二胖交代跟班一句,去请什么北郭居士,他估计是中人。

鸬鹚墩确实不远,出城大约二里地就到了,进庄入厅落座,宾主相谈甚欢,主要是扯淡。

胖虎跟着金二胖手下去点验银两,回报无误,见少爷点头,出庄直奔码头车行。

金二胖引路,张昊来到田庄左近的大作坊。

齐家作坊占地甚广,设施完全照搬张家,无非是规模更庞大,一副大干快上的架势。

四处参观,张昊不吝溢美之词,进来一处套院,匠作们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张昊取下四方平定黑纱帽,脱了玉色绢大袖襕衫,挽起汗褂袖子,顿觉浑身清利。

要来蜂蜜、胭脂,挑一锅品相上佳的皂基,让旁边人舀了一碗,对金二胖说:

“你看这皂基,做出来的胰子肯定不好使,原料不能单一,要用混合油,种油菜是皂业首务,绝非虚言,你可以让人去江阴买芸苔种子。”

金二胖乐呵呵点头,笑得像个弥勒佛。

张昊不再和他废话,往碗里倒些蜂蜜搅拌匀,皂基慢慢变成温润的黄色。

拿过深红的脂粉闻闻,是月季花香,又把脂粉加入碗里搅拌,皂基渐渐变成淡绿色。

“蜂蜜并非原料,取其颜色罢了,红黄青三色,几乎能调出所有颜色。”

张昊把调色原理道出,见四周匠师都在静听,接着道:

“香胰子制作和芙蓉皂大致类同,香精蒸馏稍微繁琐,加香最麻烦。

皂液温度过高加香,味道会挥发,关键是把握时机,这需要燃香或沙漏计时。”

胖虎跑来,回禀准备停当,张昊点点头,来到管事房,将独家提取香精的技术付诸笔墨。

植物原料加入沸水,精华油跟随蒸汽逸出,冷凝后,收集水面的油脂即可。

重复这个过程就是提纯,技术不难,但是投入大、产量小,导致香皂成本昂贵。

市面上没人能仿制出张家糕点的色香味,也是因为这些万恶的食品添加剂。

香精秘方交给金二胖,他又把蒸馏工具一一画出,耐心给木作匠师释疑解惑。

临近中午,一批粉红胰子倒模成型,也算是大功告成,张昊洗洗手,去田庄吃午饭。

席间多了一个富态老员外,乃府城碧玉坊耆老,金二胖专门请来的中人:北郭居士。

耆老即街道办主任,大明无论城坊或乡村,基层管理靠里甲制,也就是推举德高望重者为里老甲首。

买卖双方和中人在约书上画押、按手印,侍婢端着净水、棉巾入内,酒菜流水价摆上。

盛情难却,张昊勉强饮了一杯酒,不肯再喝,只是陪着二人吃些饭菜,说些闲话。

饭后老李跟着胖虎过来一趟,张昊告罪去净手,得知倭货售罄,回厅便向金二胖辞别。

庄门外,柳树荫里。

金二胖望着张昊和北郭居士上了一品桥,脸上堆着的笑意已消失殆尽,问道:

“何人押送?”

旁边一个劲装短打的汉子回道:

“拢共五条船,银箱上了其中两条,薛二骡车马行只管运货上船,千户所百户谭有志带了一百多个军卒押运,全都配有盾甲弓箭。”

蝉鸣此起彼伏,太阳毒辣刺眼,金二胖远眺望绕城的运河,眉头紧皱,额汗滚滚滑落。

江南水运太忙,不但每隔几十里就有水马驿,而且还有关役监督、税银征缴、口岸稽查森严的重镇,想要速战速决、夺银灭口,成功的可能性太低。

他抹一把眉眼间的汗水,喘息道:

“人都撤回来,备轿、去法雨寺!”

运河滔滔汨汨,没什么风,船行的不快。

两岸景色看久就腻了,张昊吃些零食,躺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发觉船停了。

趿拉上鞋子拉开舱门,过道里壁灯昏黄,顺着刺耳的呼噜声望去,只见两个士卒面对面坐在过道里,睡得正香,怀里还抱着腰刀。

空气中飘着一股熟悉的旱烟味,外面有一点火光明灭不定,老李陪着船家在船头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