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昊去溪边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套她的话,可惜贼婆娘哼哼啊啊不上当。
胖虎领着一乘轿子回谷,张昊接过包裹打开,拿串乌油油的野葡萄洗洗就吃。
那白鹿显然知道葡萄味美,跑过来就去拱包裹,张昊赶紧拎包起身。
幺娘手拿葡萄引诱,小东西试探着凑过去,闻到果香,再顾不上其它,贪婪大吃起来。
张昊劝道:“赶紧把它引进轿子,喂饱了它才不会搭理你。”
幺娘看一眼轿子,脸色变冷,“你把它引进去再说。”
贼婆娘太警惕了,张昊笑了笑,把白鹿引进轿,用绳拴住脖子,喝叫回城。
路上悠着喂食,小东西肚皮慢慢鼓胀,似乎不知什么叫怕,一点也没折腾。
后半晌回到客栈,幺娘把白鹿抱进客院,关上门,终于松了口气。
孩子们一窝蜂围住惊慌的白鹿,都想摸摸它,挨了赫小川训斥才放乖。
店主亲自挑着晚饭送来,被拒之门外,看到院中那头白鹿,激动得打摆子,伙计没骗他,果然是祥瑞临门,老汉我要时来运转了!
老李塞了一锭碎银过去,警告店主不要把此事张扬出去,院门随即关上。
赫小川一边给孩子们打饭一边嘟囔。
“小白菜姐姐有身孕,好在得了赵家一些产业,她娘的病再不用愁,以后也不缺衣食。
这些孩子里面有几个女娃撒谎,家人其实还在,趁我出门跑回去,结果又被家人赶来。”
大明重男轻女,溺女婴成风,有人愿意收养,当然要甩包袱,张昊拿着勺子,给排队递来的饭碗里舀丝瓜蛋汤。
“去问问那几家,愿意去江阴就带上,拆散人家骨肉不好。”
几十个孩子吃的很专心,碗筷叮当交击,混合着呼呼噜噜的扒饭声,煞是壮观。
惜乎院子里少了一个大饭桶,胖虎在城西货栈,客栈地方有限,货物只好另置别处。
张昊填饱肚子,坐当院摇扇消食。
那头白鹿到处转悠,大概是嫌弃院子太小,想要离开此地。
他琢磨了一下,回屋换身行头,带上老李去县衙。
翌日清晨,县城西郊鱼鳞渡。
张昊坐在码头茶寮,候着货物装船。
那批倭刀幺娘装模作样不肯卖,见他动动嘴皮子,从衙门弄来一千两现银,当即成交。
他交给米知县一部分倭货,让其发卖置地,充作义仓公田,算是还了人情债。
老李雇了十来条货船,孩子们分散开不好照顾,全部待在一条大船上。
胖虎付账打发力夫,快要等得不耐烦时候,赫小川终于带着一群衣衫褴褛、紧张兮兮的人赶来,大人男女都有,小孩子只有男娃。
舱窗边的孩子看到来人,扭头告诉同伴,几个小女孩哭着跑到船头,爹爹娘亲大叫。
“把他们安排在一条船上,随后再说。”
张昊交代一句登船,这年头疫疬难防,先隔离几日再说,小心无大差。
船家吆喝号子,帆片升起,舟楫将行。
东南方向的大路上驰来一队官兵,马上有人大呼:
“船家且慢!张茂才可在船上?”
“少爷,是进城当日那个小哨。”
老李认出领头之人,正是那个出言不逊的哨官。
张昊纳闷,城里官兵已经撤走,这些人打哪冒出来的?
十余骑顷刻冲上河堤,那哨官跳下马拱手大叫:
“小官人,上官派我前来问话,崔幺娘既是贵府丫环,她所做所为可是小官人授意?!”
老子授什么意?
臭娘们又作死啦?!
张昊祭出纨绔嘴脸,叫嚣:
“幺娘呢?你们不去杀倭寇,反倒跑来质问小爷,到底是何居心!?”
哨官扬声说道:
“小官人莫误会,崔幺娘一意要见军门,她是贵府丫环,请问可是小官人授意!”
张昊心说果然,幺娘用货物换白鹿,是为了兄长!
无间道里套路深,自古卧底都得死,一头白鹿换来胡大佬一句承诺,在幺娘看来就值了。
不对!他忽然想到另一个可能:幺娘要面见胡宗宪,难道不会是刺杀吗?!
胡宗宪的安危,干系抗倭大局,关乎东南百姓的福祉!
幺娘给他的第一印象太可怕了,大热天的,张昊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他随即又怀疑起来,幺娘一点都不蠢,为何要去干傻事?忽又脑补出一个可能。
早上分别时,他套过幺娘话,据说家有老母在堂,难道是齐白泽用她家人要挟?
还是不对,齐白泽不知白鹿,没有白鹿,幺娘如何接近胡宗宪行刺?他问那小哨:
“幺娘现在何处?!”
“回小官人,崔姑娘还在客栈!”
张昊一脑门问号,瞪着大眼珠子喝问:
“奇了怪了,你们平白无故找我的丫环做甚?!”
那哨官尴尬无语。
张昊冷笑。
昨日雇的乡民知道北山有白鹿不假,可是谁也没有把握捉到它。
而且他和白鹿乘轿回城,轿夫和店主也收了封口费,消息不会这么快泄露。
结果一夜过去,撤走的官兵突然现身,还掐着点把幺娘堵在了客栈。
“你们竟然监视小爷我!”
“没有没有,绝无此事,小官人何出此言?”
那哨官急吼吼否认三连。
张昊心里豁然一松。
幺娘要走白鹿,完全是为了兄长的安危着想,无非是尚未付诸行动,官兵就登门了。
距离获鹿回城仅仅过去一夜,他怀疑胡宗宪通过军事情报系统得知此事,动了心思。
道藏有载,灵兽历一千岁始化而苍,又五百年乃更为白,白鹿被视为神仙之品。
可想而知,胡宗宪若是把白鹿献给痴迷玄修的嘉靖,一定会获得恩眷和赏赐。
有了皇帝信任,胡宗宪就能专心抗倭,这对东南百姓来说当然是好事。
不过他忘不了书院被捉一幕,犹记那惊艳一枪,幺娘万一破釜沉舟,胡大佬性命堪忧啊。
他拢手凑去嘴边,当做小喇叭,叫道:
“告诉石把总,小东西是幺娘捕获,她兄长冒死为你们做事,兄妹亲情,她想讨个说法!
齐白泽脚踏两条船,千万不可轻信此人,转告胡大帅,一定要注意安全,小心刺客!
告诉幺娘,齐白泽若是要挟她,可以求助胡大帅,记得让她农闲来我家玩,开船!”
张昊好人做到底,捎带着给老齐挖了个坑,成不成不打紧,心意到了就行。
他有股耿直的怪脾气,把此番南下奔劳,都归罪于老齐的邀约,不报复,何以慰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