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在下当年哪有资格和曹掌柜谈生意,嚯、张嘴就是上茶万斤啊,鞑子贪婪,祁贵发他们无能,一圈人被你的空城计玩弄鼓掌,好手段!”
“哦——,想起来了,这事儿我还有些印象,其中另有情由,你可能有些误会。
懂的都懂,我就不多说了,生意嘛,撑死胆大、饿死胆小,没胆量怨不得旁人。
至于杨老弟,时日过去太久,恕在下眼拙,得罪之处还望海涵一二。”
曹茂廷拱拱手,笑得一团和气。
“扯这些陈谷子烂芝麻作甚!完事好好套交情去,我还要游湖会友,没时间和你们墨迹!”
张昊一副不耐烦的纨绔嘴脸。
“小官人息怒,我家主人有请尊驾前往······”
瘦子还没说完,张昊摆手打断,烦躁道:
“净整些没用的,小爷皂方是前宋皇宫秘藏,货真价实,爱买不买,我只图爽快利落,不然怎会轮到你家东主!”
离了王屠户,就得吃带毛豚?小爷我张榜卖方,银子手到擒来,这事儿又不是没干过,大热天我去苏州作甚!”
花厅上,坐在最下首的姚老四仿佛局外人,望着厅外花圃,痴痴呆呆。
旁边的曹茂廷端着茶盏,细品缓咂。
那瘦子杨掌柜被张昊怼得反应不过来,皱眉去看老莫。
老莫愁容满面,微微点头示意,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杨掌柜斜视曹茂廷,咬牙道:
“我家主人愿买下大江以南经销权,可以预付定金十万两!
不过我家主人特意嘱托,万望小官人移驾苏州一会,算是不情之请。
毕竟生意一场,往后就是朋友了,实不相瞒,我家主人不良于行。”
“原来如此。”
张昊若有所思,起身背着手,踱起斯文滴四方步,其实他的小心肝都快要蹦出来了。
十万粮白银啊,老子终于脱贫了!
茶叶蛋我吃一个扔一个,鱼翅漱口,燕窝敷脸,就是这么豪横!
再三努力,他死死滴按捺住激动欢悦之情,缓缓吐气说:
“银子是个好东西,锦衣玉食,走鸡斗狗,须臾离它不得,看在阿堵物的份上,我就晒晒太阳吧。”
接下来是商议细节,听到姓杨的说用号票支付定金,张昊当时就懵了,气得差点暴跳。
我大明没有银票,只有宝钞,国初面值一贯的纸币,价值一两银,如今超发贬值,如同废纸!
“小爷我要宝钞做甚?烧火做饭么?!”
“小官人误会了······”
老莫耐心解释,磨破了嘴皮子,总之齐家号票十足真金,去盛源银铺(放贷、兑换)就能汇兑现银,诚实不欺。
张昊的小脸红白不定,没见到真金白银,让他极度不爽,思来想去,最终只能认命点头。
胡知县幕僚老吕被请来做中,夜壶用完,小赫去粮油铺走账,封谢银送老吕走人。
杨掌柜擦掉手上沾染的印泥,递上五张面值两万的所谓号票,急不可耐翻看到手的皂方。
张昊拿着附有密押暗记的号票检视半天,看崭新程度,绝对是特意为他量身定制的白条子!
他肚子里的草泥马在狂喷口水,心说老子明天就派人去你家银铺换钱!
“小官人,这上面为何没有诸类香皂配方?“
草泥马的!你给的不也是白条子么?真当老子傻啊!
张昊把白条子和约书塞袖里说:
“香皂配方等我去苏州再说,杨掌柜不是还要去皂坊么?”
吩咐赫小川:
“告诉金盏,香胰子先停停,其余随便他看,要做好外来人员管控。”
赫小川伸手送客,“杨掌柜,请!”
恶主刁奴!杨掌柜强忍不快,收好秘方,拱手敷衍一下就走。
张昊送到石阶旁站住,习惯性给老莫卖人情,毕竟是老乡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老叔,我说话算数,你只管去田庄进货,买方子也有优惠,谁让咱是乡亲呢。”
老莫苦笑称谢,他要有这本钱,岂会为他人做嫁衣。
姚老四也要告辞。
“你等一下。”
张昊去厅上坐下,心里烦躁得厉害。
日盼夜盼,盼来个白条子,情绪大起大落太快,他有些受不了,让小良去拿冰茶来祛火。
小良大喜,飞快送来满满一盘子冷饮。
人人一杯,剩下的端着就走,心说徐二妮死丫头好不狡猾,还去门房问人头呢,带上小川哥六人,还不是乖乖送我三杯,这回过瘾啦!
“小官人,莫怪我好奇,贵府很有些稀奇物,这凉茶真是绝妙。”
曹茂廷喝口冰茶,蜂蜜牛奶水果混合,香甜可口,沁人心脾,忍不住赞叹。
“没甚稀奇,别家也有,我家牛奶蜜糖用的多些罢了,混些小钱钱花销。”
张昊喝口甜丝丝、凉悠悠的冰茶,燥热稍降,说话也变得和气起来。
曹茂廷诚恳道:“既然杨掌柜去皂坊,我就暂且不去了,能不能给在下派一位制皂匠师,我想买下一省的经销权。”
“好说。”张昊暗喜,这一笔生意若成,足以抚慰我受伤滴幼小心灵。
“小官人若方便,我明日过来签约如何?”
见对方颔首,曹茂廷施礼告辞。
他摸不透这纨绔小子脾气,不过目的也算达成。
那瘦鬼叫杨宏远,他太记得了,这厮做过祁贵发伙计,刁滑精明,当年差点坏他好事,胰子生意有这厮头前趟路,他很放心。
张昊来到厅廊留步,示意傻站在烈日下的小良送送客人,转身回厅坐下。
姚老四凑过来,见他拧巴着小眉毛,不知道在想啥,心里好生难受,苦涩道:
“少爷,皂坊真的不做了?”
“我几时说过不做?江南经销权卖了不假,咱们难道不能去江北卖货?
眼下农忙,皂坊暂不扩建,回去把不能供货的定金退了,别老想着一口吃个胖子。
还愣着作甚,人要知足,知足才能常乐,你拉着一个臭脸给谁看呢?好了,你回吧。”
“少爷的意思是,我去江北卖?”
“废话!本钱有了,肯定要大干一场,按我说的去做。”
张昊应付一句,见这厮喜色上脸,赶苍蝇似的挥挥手,一个人坐在那里寻思。
轩窗外,花红欲燃,戏蝶游蜂飞来厅上,断断续续的哼唧声把他唤回神。
只见待客的残茶还没收,小良按着肚子缩在交椅里来回的拧,小脸皱巴得像个核桃。
“恁大了还不知道生冷饥饱,去找老李,立马给你治好。”
“真咧?”
张昊点点头回后面去。
圆儿折了花枝勾引爬到墙头的花猫下来,见秦良猴腰捧腹,苦叽叽去后园,疑惑不解。
“他咋啦?”
“跟金盏一样,逮住冰水不要命的喝。”
小院葡萄架下绿荫深驻,青钿和红蕖仍在核算账目。
张昊一屁股坐进藤椅里,掏出银票扔桌上。
“姚老四又说什么了?这人太烦。”
青钿头也不抬,一边拨打算盘,一边把核对后的数目报给红蕖,拿起那叠银票。
“盛源银号,见票即付纹银二万两,这是?”
青钿蹙眉瞟他一眼,打开转让合约字据,顿时惊呆,瞠目结舌道:
“你、你卖了!?”
红蕖放下笔,伸手去拿银票,被青钿一巴掌拍开。
“看吧,没啥大不了的。”
这几张纸别人拿去也没用,除非、张昊的小心肝突地一跳,被绑架的后遗症猛然上头。
姓齐的忽悠老子去苏州,难道要?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觉得不大可能。
“你先收着。”
烦事挂心,张昊懒得给青钿解释买卖始末,干脆什么也不想,换了短衣去找老李学拳。
黄昏时候,小赫和帮工的下人一起从田庄回来,张昊听完回报,一笑而过。
晚上陪着奶奶,听她讲古,坐到凉气下来才回自己小院。
圆儿在灯下跟红蕖学绣花,听到院里少爷脚步,煮杯牛奶端上楼。
张昊问她小良晚上吃饭没有。
小丫头笑道:“不但吃了,还和徐二妮吵一架,我看他是疼的轻。”
青钿去前面巡视一圈儿回来,卸了钥匙串儿,脱下衫裙搭床头,摇着团扇去里间,见他坐在书案边,望着窗外夜空发呆,拉椅子坐下说:
“买地建作坊虽然慢些,难道不比卖方挣得多?,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银子,感觉和做梦一样,你怎会想着卖方子,房员外催债了?”
“没人催债,我是无可奈何,必须卖。
油菜若是推广开,皂利不输盐铁,这是泼天的财富,我怕有命挣钱没命花。
扬州造园子的盐商活得潇洒自在吧?哪个背后没有勋亲贵戚撑腰,我靠谁?
哼,你看吧,要不多久父亲就会派人来要方子,只要齐家银子到手,我就偃旗息鼓。”
青钿默然无语,她无法想象皂利赛似盐铁的景象,他们父子间的关系,尤其让她担心。
外面的夜空漆黑深邃,眼前窗口就像一个巨兽的大嘴巴,似乎要把她一口吞下。
女孩打个颤抖,缩肩摸摸冰凉的胳膊,起身把窗户关上。
“落袋为安,你做的对,老主母只盼你平平安安,哪怕做不了官,有这笔钱也足够一辈子花销,天不早了,早些睡吧。”
张昊躺在床上烙烧饼,翻来覆去睡不着。
巨款貌似送到嘴边,可他总觉得自己才是那条被钓的鱼。
时下的三两银子,能保证一个人全年吃喝,二十万两呢?
姓齐的屡次三番要见老子,到底是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