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廖起身去拿痒痒挠,探探后背说:
“进阳火至于六阳纯全,运阴符至于六阴纯全,阳中有阴,阴中有阳,阴阳一气。
这和老万打铁有点像,心思沉进去,工夫到了自然就有,强求不来。”
天太热了,小院里一丝儿风都没有,张昊脱了汗褂,接过胖虎从堂屋取来的蒲扇猛摇。
师父最神奇之处就是感应功夫,其实后世有这方面记载,形意门尚云祥练出来过。
据说尚云祥睡觉不怕干扰,可谁要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一下子便挺身醒过来。
这种有感而应的保命功夫,不是哪个门派独有,只要练到形神俱泯境界,一定会出现。
太极拳经曰:挨着何处何处击,我也不知玄又玄,说的就是这种近身自动感知打击效应。
师父给他说过,出功的内景很有意思,晚上打完拳躺下休息,闭上眼,一下子就入了化境。
内视通体发光,只有一副亮晶晶的骨架,这其实是丹道学所谓的内景。
师父吓一跳,静心缓气,脑子里又是发光打闪,吓得不敢再练拳,只好去找师爷请教,得知是成就了才算放心。
按照师父说法,后来忙于生计,这种机遇再也不曾有。
青钿提着食盒进院,老管家临走前交代了一摊子事儿,这些天她一早就下乡,忙着清点账目。
小丫头无病手脚并用下树,从口袋里掏个李子,笑嘻嘻塞给张昊,看到食盒屉盘里还是中午那几样菜,登时大失所望,还以为有鸡腿呢。
张昊去井边打水洗李子,瞥见院门外太阳地里有一道人影,大叫:“天天给我玩躲猫猫是吧?我看你能躲到几时!”
金盏硬着头皮进院,鹅黄衫子水绿裙,头上插的野花都蔫了,扑闪着眼睛装傻充愣。
“少爷怎么来了?下午还说去看我娘呢,天太热,怕她又犯头晕。”
张昊火气上来,“回去就别回来,我用不起你这个大小姐!”
金盏愣在原地,泪珠忽地滚落,捂脸跑了出去。
“额······”
张昊左顾右盼,有些尴尬,心说死丫头不会抽风跳河吧?
“青钿快去看看,不就说她一句么。”
胖虎端着大海碗进院,呼呼哧哧往嘴里扒拉饭菜,呜呜说:
“金盏咋哭啦?也不看路,差点把我碗撞掉。”
张昊咬口李子,酸得他呲牙咧嘴,入座拿起筷子,只觉肚腹鼓胀,一点胃口也没,见胖虎吃的喷香,越发来气。
“吃完饭把护院都叫去干活,师父的话,干活也是练功,行走坐卧不离这个,皂棚搭在铁坊下游好了,免得熏人。”
老廖笑道:“这话我没说过,大道理你比我懂的多,我习武时候啥也不懂,师父咋说就咋做,如今想来,练武和读书一样,就怕心不静。”
张昊翻了个白眼,他岂止心不静,简直就是心忧、心烦、心慌、心累,何以静心?唯有银子啊。
“师父,胰子眼下是小打小闹,过些日子可不好说,到时候咱天天都是好日子。”
“能顿顿吃鸡腿不?”躺在藤榻上啃果子的无病问他。
“豚腿也吃得起!”(豚即猪,避讳皇帝朱姓)
张昊搬凳子挪到摇椅旁边,啃着酸李子,给师父掰扯自己的赚钱大计。
他把芙蓉皂交给姚老四搞促销,还要建皂坊增产,图得是广而告之,提升产品知名度。
人都有从众心理,只要下足本钱撒饵,就不怕老莫那边是否会咬钩,反正还有别的鱼儿闻香而来。
另外,提高安防很重要,在商言商,越高端的商战,过程越朴实无华,辛苦一场,不能毁于大意。
老廖听了徒弟叮嘱,笑着点点头。
老管家给他说过,眼前这孩子爱折腾,一刻都闲不住,要他多加劝导,他心里没甚么触动。
毕竟家大业大,有能力折腾,而且是做正经营生,即便失败赔钱,也能学到经验,比只会奢侈挥霍强百倍。
老太太由着孙子操持家业,大概也是存着这个心思,自己只管做好份内事就对了。
他是湖广人,比老管家小几岁,年轻时候跑过船,贩过私盐,漂泊大半辈子,无片瓦遮身。
小孙女也是捡的,他来江阴一开始是奔着宝甲,后来得知这孩子家世,动了投靠念头。
正所谓: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习武人去处,无外乎从军或投靠权贵。
他拿定主意留在张家,主要是看中了这孩子的年纪,小娃娃易结情谊。
“咱庄人丁多是外来户,除了送货买货的,平时没啥闲人跑来串门,加上闹倭寇,大伙吃过亏,夜里巡值没人偷懒,不过庄子离杨舍守御所太远,要是多养几匹马就好了。”
“牲口的事儿我给奎叔说过,他会让人送来,河口、路口也得建值房,先用草棚子凑合,等农闲开窑再重建。”
师徒二人东拉西扯,张昊肚子里的郁气慢慢消散,顺便干掉一碗杂粮饭。
老廖给睡着的小丫头打着扇子,问道:“图形画好没?”
张昊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忍不住捏捏自己喉咙软骨,还有些不舒服,不过已经不耽误吃饭了。
他倒不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而是家事国事天下事关心,把报私仇这件事自动排后了。
“胰子生意要紧,且让他们逍遥几日。”
老廖觉得贼人不除,自己这个做师父的未免太失职。
“小杨会来事,让他跑一趟,应该能查清贼人身份。”
“老管家临走前交代我,不是强龙不过江,那些人不像寻常贼子,想要抓住他们,得有万全之策,以免打蛇不成,反遭蛇咬。”
张昊见师父皱眉沉思,按捺住想要分说的念头,他怕自己的“孩子”人设崩塌。
去年求师榜事件闹得很大,几经波折,其中一次翻车危机就是师父引起。
一个籍籍无名的老头,连霸四天擂台,还把一个放暗器的家伙打成重伤,之后无人敢上台挑战。
预计半个月的比试眨眼告终,远道而来的纳税商贩大哗,群情汹汹,他当时恨不得一头撞豆腐上去休。
父亲长臂管辖,逼他把链甲花红换成银子,欠下一屁股债,却一无所获,岂能就此收场!
他备下几个方案,先让老管家找师父面谈,希望对方配合演戏,此番交涉还算顺利,
其实求师榜等同明文契约,人家按规矩胜出,无人挑战,那就是他师父,一家人嘛。
随即推出器械、男女、马步等诸般竞技,江湖豪客,商人百姓等拍手称快,张家作坊生产的农具、糕点,也打响了名头。
最后的龙争虎斗,师父认输,头名花红被一个迟来的棍术高手夺走,这依旧是内幕交易。
他让老管家出面,建议师父认输,借口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为了虚名和花红,成为众矢之的不好。
其实他另有小心思,想试探一下这位师父的品性,而且让出名和利,还能收割一波武林大侠们的好感。
正是这次竞武会的举办,师父才会让他画出绑票贼子的相貌,打算派小杨去找那些武林名宿,以及漕河码头的帮会头目求证。
毕竟在东南武林之中,他张衙内如今也算小有名气,那些江湖大佬倘若给他几分薄面,或许可以查出贼人行踪。
说到底,江湖是人情世故,不是打打杀杀,尤其是师父这种老江湖,想利用现成的人情世故网去解决问题,这并没有错。
不过他觉得这么做不靠谱,因为那几个贼人同样知道他张衙内的名气,却毫无顾忌的下手了,太不合常理。
而且贼人看上去很蠢,留下的蛛丝马迹不要太多,比如:槊枪、黑马、盗墓、长相等。
槊分马步杂三类,其中马槊属于极品军械,自古就是出身高贵世家的象征,随着世家门阀时代消亡,这种兵器今已没落,擅使者寥寥。
马匹属于朝廷严控的军资,大明南船北马,那匹大黑马也是个显眼包。
贼人绑票期间,兼职盗掘青铜冥器,这些冥器流向,只能是地下铸币作坊,懂的都懂,私铸铜钱走私海外的利润极大。
此类疑点还不算啥,贼人竟敢光天化日闯入书院,绑架知府公子,且无惧暴露面目。
这哪里是寻常江湖人作派,分明是百无禁忌的反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