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怎么说不中用?”林晓的心提了起来,语气依然平静。
“建一个棚,说是投了好几万。”老农用烟杆虚点着,“种子、肥料,都贵得很。种出来的菜,往哪儿卖?镇上就那么点人,县里……路远,耗不起。头年还有点补贴,后来……就那样了。”他摇了摇头,“还不如我这点玉米杆实在,至少能烧火,能喂牲口。”
“好几万?”林晓捕捉到这个数字,“都是上面投的钱?”
老农看了林晓一眼,眼神里多了些审视,似乎在想这个穿着不像本地干部的女人是干什么的。“哪能呢?”他嗤笑一声,带着看透世事的嘲讽,“自己也得掏哩。不掏?不掏就说你‘等靠要’思想严重,不符合扶贫精神。掏了……嘿。”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一声“嘿”,包含了太多的无奈与辛酸。
林晓的心沉了下去。强制配套资金?这在扶贫政策里是需要严格规避的,就是为了防止加重农民负担。
“那现在那些大棚……”
“有的荒着,草长得老高。”老农接过话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家的事,“有的,租给外面来的老板了,种什么……不知道。反正,跟咱村里人,关系不大了。”
扶贫项目脱离了扶贫对象?成了外来资本的游戏?林晓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资金是如何核算的?产权是如何界定的?所谓的“租金”,又流向了哪里?
她还欲再问,却见老农已经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时候不早了,该回去喂牲口了。”他扛起靠在井边的锄头,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了林晓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探究,也有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期待,“你这女娃,不像来旅游的。”
说完,他佝偻着背,慢慢消失在村道的拐角。
井边只剩下林晓一人,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秋风掠过井台,卷起几片枯叶,发出飒飒的轻响。
她坐在石墩上,久久没有动弹。老农那平淡甚至麻木的叙述,比任何激昂的控诉都更具冲击力。它撕开了那层完美的“工笔画”,露出了底下可能存在的、基于数字和报表的虚假繁荣,以及被这虚假所掩盖的民生艰难。
“好看不中用”——这五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清江表面的平静。这与古县赵立群的“遮羞墙”何其相似!只是,这里的“墙”更加隐蔽,它以“发展”为名,以“项目”为体,同样隔绝了真实的民意,同样在劳民伤财!
她拿出手机,对着那些远处看似整齐、近处却能看出荒芜迹象的大棚,悄悄拍了几张照片。又记录下了“石盘岭村”这个名字和老农那几句关键的话。
暮色开始四合,村庄里亮起了零星的灯火。林晓站起身,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汽车。她的脚步不再像来时那样带着探寻的迷茫,而是变得坚定、有力。
坐进驾驶室,她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透过车窗,再次凝视着这片暮色中的土地。这里的问题,根子或许比古县更深。它不仅仅是个别人的贪腐,更可能是一种系统性的、为了追求某种光鲜政绩而形成的运行模式。
她知道,在清江,她面对的将可能是一张更为庞大、也更为坚韧的网。但老农那句“你这女娃,不像来旅游的”,以及那眼神中一丝微弱的期待,像一颗火种,落在了她的心上。
引擎响起,车灯划破渐浓的暮色。林晓调转车头,驶向县城的方向。她的眼神在黑暗中格外明亮,那是一种猎手终于发现了猎物踪迹时的锐利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