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租住的小旅馆房间里，台灯的光透过磨砂玻璃，在墙上投下一方暖黄的晕圈，映着桌上摊开的厚厚一叠材料——有周志强的实名举报信复印件，有陈秀莲小吃铺的缴费单据，有王大爷家污水倒灌后的现场照片，还有刚收到的、签满密密麻麻名字的群众请愿书。
指尖抚过那些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签名，林晓的心里像压了一块温热的石头。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时映出眼底的红丝，这是她在古县的第十五个夜晚，也是她连续第三个通宵整理材料。
“还没休息？”电话那头传来陈谨沉稳的声音，背景里隐约有翻书的沙沙声，“古县的问责方案，省纪委那边已经过了初审。”
林晓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陈老师，初审方案我看了，只提了对赵立群等人的问责，没提后续整改的长效机制。”她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请愿书，“老百姓怕了，怕这阵风头过了，形式主义又卷土重来，怕赵立群走了，再来一个‘李立群’‘王立群’。”
电话里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陈谨的叹息：“我懂这种顾虑。前几年我查办的那个教育基建案，责任人判了刑，可学校的危房还是危房，直到三年后才重新翻修。”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林晓，你要记住，反腐不是敲山震虎的一时之举，而是要为民生筑牢制度的堤坝。问责是手段，不是目的。”
林晓握着手机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带着老街特有的烟火气涌进来，夹杂着远处施工队连夜清理遮羞墙废墟的叮当声。“我想在问责大会上，同步公布整改方案。”她轻声说，像是在征询意见，又像是在坚定自己的决心，“不仅要拆了那道物理的遮羞墙，还要拆了形式主义滋生的土壤。”
“你想怎么做？”陈谨的声音里带着赞许。
“我想以省纪委专案组的名义，发布《古县民生整改三年计划》。”林晓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笔记本上，那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她和周志强、陈秀莲讨论的细节，“第一年，完成老街管网修缮、仿古街经营规范，退还所有违规摊派费用；第二年，搭建民生监督平台，让群众的诉求能直达县纪委；第三年，推动文旅民生融合，把周志强之前搁置的非遗市集项目重新落地。”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还想把你之前提的‘民生优先’考核机制写进去，以后古县干部的政绩，不再看搞了多少形象工程，而是看群众的满意度、民生问题的解决率。”
“好想法。”陈谨的声音里透着欣慰，“我这就把《基层形式主义整治手册》发给你，里面有几个地市的成功案例，你可以参考。”他停顿了一下，又说，“林晓，你长大了。以前你办案，眼里只有证据和问责，现在你懂得，办案的最终目的，是让老百姓过上踏实日子。”
挂了电话，林晓的眼眶有些发热。她想起三年前刚进专案组时，第一次跟着陈谨办案，她满心满眼都是“揪出贪官”，却忽略了那些受害者后续的生活。是隆安的“躺官”案，是古县的“虚官”案，让她慢慢明白，纪委干部的肩上，扛着的不仅是执纪问责的责任，更是万千百姓的期待。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志强发来的消息，附带一个文件：“林组长，这是我整理的古县文旅资源清单，还有非遗市集的旧方案，你看看能不能用。”
林晓点开文件，里面详细罗列了古县的剪纸、皮影、传统小吃等非遗项目，还有周志强手绘的市集规划图，标注着摊位位置、人流路线，甚至还有针对老年商户的便民设施设计。她仿佛能看到那个头发花白、背微驼的老人，在灯下一笔一划绘制图纸的样子。
她拨通了周志强的电话，刚响一声就被接起，那边传来周志强略带沙哑的声音：“林组长，还没休息？”
“周叔，您也没睡。”林晓的声音柔和了许多，“您发的方案我看了，特别好，比我设想的还要细致。”
“能用上就好。”周志强笑了笑，笑声里带着一丝释然，“这些东西，我压在箱底三年了。当年赵立群来了，说非遗市集‘不上档次’‘吸引不了大投资商’，直接就给否了。”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其实我知道，他是怕老百姓挣钱了，就没人再听他摆布，没人配合他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迎检。”
“您放心，这次不会了。”林晓坚定地说，“问责大会上，我会提议由您牵头负责非遗市集项目。您深耕文旅三十年，没人比您更懂古县，更懂老百姓的需求。”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传来周志强压抑的哽咽声：“林组长，谢谢你。我儿子总说我傻，说我不该跟赵立群对着干，丢了晋升的机会，还让他受了牵连。”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变得沙哑，“但我总觉得，我拿着国家的工资，就该为老百姓做事。现在好了，终于有机会把没做完的事做完了。”
林晓的鼻子也跟着发酸，她想起周志强说过，他儿子的店因为强制换招牌资金断裂倒闭，想起他三次提交整改方案被驳回，却依旧没有放弃。她轻声说：“周叔，您不傻，您只是坚守了一个干部该有的初心。古县需要您这样的实干者，老百姓也需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