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的指尖刚触到居委会那本“向阳里改造记录”的塑料封皮,桌上的老年机就突然响了——是张桂兰的私人号码,铃声是老旧的《东方红》,在堆满诉求材料的小屋里显得格外刺耳。她接起电话,还没开口,就听见那头传来个慌慌张张的童音,带着哭腔:“张奶奶……我爷爷摔了!地上全是水,他爬不起来……”
是王大爷的孙子小远。林晓心里“咯噔”一下,刚拍下的材料还没来得及存进云端,立刻抓起帆布包往门外走:“小远别急,奶奶和林阿姨马上到,你别拉爷爷,先找块干布垫在他身下。”挂了电话,她拽住正往材料上贴便签的张桂兰:“王大爷摔了,向阳里家里漏雨地滑,咱们快走。”
张桂兰手里的便签“啪”地掉在桌上,是张写着“2025.3.18 第12次信访,仍回复‘等县长审批’”的黄色纸条。她没顾上捡,抓起椅背上的碎花围裙往身上一系,快步跟上林晓:“前儿我就跟他说,漏雨的地方得用砖头垫着,他偏说‘不碍事,老骨头禁摔’,你说这老顽固……”话没说完,声音就发颤,围裙口袋里的钥匙串叮当作响,像在敲打着两人急慌慌的脚步。
隆安的初春总爱下这种黏糊糊的雨,细密的雨丝落在柏油路上,积成一层薄薄的水膜,倒映着路边老槐树光秃秃的枝桠。林晓和张桂兰踩着水膜往向阳里跑,裤脚很快就溅上了泥点。张桂兰跑得急,鞋跟卡在井盖缝里,她索性把鞋脱了,拎在手里光脚跑:“小区里的路更滑,我熟,这么走快。”林晓看着她脚底沾的泥,想让她穿上鞋,可张桂兰已经拐进了向阳里的窄巷,背影在雨雾里晃得像株倔强的芦苇。
王大爷家在小区最里头的3号楼1单元1楼,门没关严,虚掩着留了道缝。林晓推开门,最先闻到的是一股潮湿的霉味,混着老房子特有的木头味。屋里没开灯,光线昏暗,雨水顺着墙皮裂缝渗进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天花板垂下的塑料布影子——那是王大爷用竹竿撑起的,布上布满了黄褐色的水渍,像块皱巴巴的灰布。
王大爷就坐在离门最近的水洼边,背靠着墙,右腿蜷在身前,裤腿从膝盖往下全湿透了,沾着泥和碎木屑。小远蹲在他旁边,手里攥着块干毛巾,却不知道该往哪儿擦,看见林晓和张桂兰进来,眼泪又掉了下来:“爷爷说要去关窗户,脚一滑就摔了……”
张桂兰赶紧蹲下去,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王大爷的膝盖,老人“嘶”地抽了口气,额头上的皱纹拧成了疙瘩。“咋不叫小远给我打电话?”张桂兰的声音带着点埋怨,却还是把王大爷的腿轻轻抬起来,放在自己腿上,用围裙擦干上面的水,“你这膝盖去年就摔过,医生说不能再碰水,你咋就不听?”
王大爷喘着气,摆了摆手,目光落在墙角那堆用塑料布裹着的东西上——是小远的课本和作业本,边角都卷了边,显然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别麻烦你们……”他的声音又低又哑,像被砂纸磨过,“我以为能自己起来,不碍事……”
“啥叫不碍事?”林晓蹲下来,掏出手机打亮手电筒,照在王大爷的膝盖上——能看见膝盖肿起了一块,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她没跟老人争辩,直接调出通讯录,找到前作医保案时认识的隆安县卫健委医生刘姐的电话,手指因为着急有点发抖:“刘姐,我是市纪委的林晓,向阳里有位老人摔了,膝盖肿得厉害,能不能麻烦你上门看看?他腿脚不方便,去不了医院。”
电话那头的刘姐很爽快:“我正好在附近社区义诊,十分钟到。”挂了电话,林晓才发现王大爷正盯着她的手机屏,眼神里带着点不安:“姑娘,是不是要花不少钱?我……我这儿有医保,就是报销还没下来……”
林晓心里一酸。前作查办医保案时,她见过太多这样的老人——不是怕疼,是怕花钱;不是不想治,是不敢治。她握住王大爷的手,老人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变了形,掌心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泥。“大爷,钱的事您别管,先看伤。”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刘姐是熟人,不收费,就是来看看情况,您别担心。”
王大爷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目光又飘回那堆课本上。小远凑过去,小声说:“爷爷,林阿姨说会帮咱们修屋顶,以后就不漏雨了。”老人摸了摸孙子的头,嘴角牵起一点笑意,却很快又沉了下去——他知道,这种话,他听了太多次了,从去年8月到现在,每次去政府,工作人员都这么说,可屋顶的裂缝,还是越来越大。
十分钟很快就到,刘姐提着药箱走进来,穿着白大褂,胸前别着的工作证上还沾着点义诊时的彩笔痕迹。她蹲下来给王大爷检查膝盖,按压到某个部位时,老人忍不住哼了一声。“是旧伤复发,有点积液,得静养,不能再沾水,也不能再走路了。”刘姐一边说,一边从药箱里拿出药膏和绷带,“我给你开点消肿的药,每天涂两次,绷带要松点缠,别勒太紧。”
张桂兰在旁边记着,掏出围裙口袋里的小本子,用铅笔写着“每天涂药膏,两次;别沾水,别走路”,字迹歪歪扭扭,却写得很认真。“刘医生,那他这腿,啥时候能好?”她问。
“至少得两周,要是再摔一次,可能就严重了。”刘姐收拾好药箱,看了眼屋里的环境,叹了口气,“这屋顶得赶紧修,漏雨不仅潮,还容易摔人——你们没找物业吗?”
“找了,物业说要等县长批维修款。”张桂兰的声音低了下去,“找了十几次了,每次都这么说。”
刘姐没再多问,只是拍了拍林晓的肩:“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老人要是疼得厉害,就去医院拍个片,挂我的号,我给你安排优先就诊。”说完,她提着药箱走了,临走前还特意把门口的水洼扫到了门外,怕再有人滑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