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0年1月1日 03:17
地点:“苟命号”飞船-中央观测舱
冰冷的蓝光铺满观测舱内壁,每一块显示屏都在无声闪烁。季勃达蜷在观测椅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老茧——那是前世开滴滴握方向盘磨出来的,魂穿过来快三年,这触感竟比系统强化过的皮肤更真实。
舷窗外是纯粹的黑,只有小行星带的碎石偶尔反射出微弱的星光,像宇宙散落的碎玻璃。没有声音,没有震动,“苟命号”正以最低功率蛰伏在柯伊伯带边缘,全维度伪装系统模拟着太空尘埃的辐射特征,连智子都未必能穿透这层“宇宙迷彩”。
但季勃达睡不着。
“嘀嗒。”
生物监测仪的声响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纹显示他的心率比正常数值高了12%。不是因为恐惧,是因为等待——等待一个能让整个社群彻底认清现实的答案。
“还没动静?”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季勃达不用回头就知道是罗辑,只有他敢在凌晨三点的观测舱里不穿防滑鞋套,脚步声轻得像幽灵。
“没。”季勃达的回答只有一个字,视线死死钉在中央显示屏的恒星观测界面上——那是一颗距离地球50光年的恒星,编号187J3x1,三个月前,他们顶着宇宙磁场的干扰,用机甲的隐蔽通讯器向它发送了一串坐标。
罗辑走到他身边,手里攥着半块压缩饼干,是昨天晚餐剩下的。他没吃,只是反复捏着包装袋,塑料摩擦的细碎声响成了舱内唯一的活气。“按你的说法,黑暗森林法则要是真成立,这颗恒星现在应该……”
“要么被摧毁,要么周围的文明会有反应。”季勃达打断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三体人怕这个,所以他们封死了地球人的恒星际通讯;现在我们赌一把,赌宇宙里真的有无数双盯着猎物的眼睛。”
罗辑沉默了,目光投向舷窗外的黑暗。他的头发比三个月前更乱,胡茬爬满下巴,曾经玩世不恭的眼神里多了层化不开的凝重。自从亲眼目睹末日之战里人类舰队像纸糊一样被水滴撕碎,这个曾经的面壁者就变了——不再执着于“抗争”,却也没完全接纳季勃达的“苟命哲学”,他需要一个无可辩驳的证据。
季勃达瞥了他一眼,指尖在控制面板上轻点,调出社群成员的状态监控界面。2000人的生命体征曲线密密麻麻排列着,大多处于休眠或浅度工作状态,只有科研组和防御组的部分成员是清醒的。凌晨三点,飞船里的“白天”还没到,大部分人在模拟地球昼夜的生态舱里沉睡,他们不知道,一场决定文明生存理念的观测正在悄悄进行。
“你说,要是这颗恒星没事呢?”罗辑突然开口,声音很轻,“要是你的法则是错的,我们是不是……”
“没有‘要是’。”季勃达的语气骤然变冷,指尖用力按在显示屏边缘,指甲几乎嵌进金属外壳,“罗辑,你亲眼见过水滴怎么撞碎战舰的——那些战舰比‘苟命号’坚固十倍,船员比我们专业百倍,结果呢?变成宇宙里的尘埃。三体人只是猎人之一,这片宇宙里藏着更多比他们更狠的角色,我们要是敢松口气,下一个被撕碎的就是我们。”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观测舱的蓝光映在他眼底,像淬了冰的刀。没人比他更清楚黑暗森林的残酷,那不是书本里的理论,是他从另一个时空的记忆里挖出来的、沾满鲜血的生存法则。
罗辑没再说话,把压缩饼干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很慢。舱内又恢复了死寂,只有仪器的嗡鸣和两人的呼吸声交织,像一首压抑的宇宙安魂曲。
时间:2010年1月15日 19:42
地点:“苟命号”飞船-科研舱
科研舱里灯火通明,十几个穿着淡蓝色防护服的科研人员围着主控制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疲惫和焦虑。季勃达站在人群外围,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扫过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眉头越皱越紧。
“能量波动还是异常?”他问,声音打破了舱内的沉闷。
负责观测的年轻研究员转过头,眼底布满血丝,摇了摇头:“季队,还是不行。187J3x1的恒星辐射数据一直在波动,不是正常的恒星活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但我们找不到干扰源。”
“会不会是宇宙磁场的问题?”另一个老研究员推了推眼镜,语气不确定,“三个月前发送信号的时候,就遭遇过磁场紊乱,说不定现在还在影响观测数据。”
季勃达没说话,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出恒星的光谱分析图。屏幕上,原本应该稳定的光谱曲线像被揉皱的纸,上下剧烈波动,红色和蓝色的波段交替闪烁,透着诡异的异常。
“不是磁场。”他沉声道,指尖点在光谱图的某个峰值上,“你们看这里,有高频脉冲信号,周期是0.03秒,这是人工干预的特征,不是自然现象。”
科研人员们凑了过来,盯着那个峰值议论纷纷。罗辑也跟着来了,他站在季勃达身边,看着屏幕上的异常数据,眼神逐渐变得凝重:“你的意思是,已经有文明注意到这颗恒星了?”
“是,或者说,已经有文明注意到我们发送的坐标了。”季勃达的语气很平静,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比他预想的要快,宇宙里的猎人,比想象中更敏锐。
就在这时,主控制台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警报,红色的警示灯瞬间亮起,整个科研舱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怎么回事?”季勃达立刻上前。
“恒星亮度骤降!”年轻研究员的声音带着颤抖,手指飞快地调整观测参数,“亮度从正常数值下降了97%,正在持续变暗!”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中央显示屏上。原本在屏幕上只是一个亮点的187J3x1,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从明亮的白色逐渐变成暗红色,最后几乎融入了背景的黑暗里,只剩下一丝微弱的余晖。
舱内一片死寂,只有警报声在刺耳地响着。没人说话,没人动弹,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难以置信的震撼——一颗恒星,就这么凭空“熄灭”了?
季勃达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天灵盖。不是熄灭,是被摧毁了。黑暗森林法则,是真的。
“关了警报。”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警报声戛然而止,科研舱里恢复了死寂。季勃达转过身,看着面前的科研人员,又看向刚从人群里走出来的罗辑,缓缓开口:“各位,我们现在可以确定了——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弹,在每个人的心里炸开。年轻的研究员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低下了头,脸上满是恐惧。老研究员叹了口气,靠在椅背上,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他们都是从地球逃出来的幸存者,亲眼见过三体人的威胁,却从未想过,宇宙的残酷远超想象。一颗恒星,一个可能存在生命的星系,就因为一串坐标,瞬间被毁灭,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罗辑的脸色苍白,他看着屏幕上几乎消失的恒星亮点,身体微微颤抖。他终于明白,季勃达一直强调的“苟命”,不是懦弱,是在这片残酷宇宙里,唯一的生存之道。
“我们……我们会不会被发现?”一个女研究员小声问,声音带着哭腔。她是首批被招募的幸存者,家里还有父母留在地球,此刻,她的恐惧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那些留在故乡的亲人。
季勃达看向她,语气放缓了几分:“暂时不会。我们发送信号的时候用了隐蔽频段,而且‘苟命号’的全维度伪装还在运行,除非对方有跨星系的精准探测技术,否则找不到我们。”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没底。宇宙太大,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遇到什么。他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特制手表,上面显示着飞船的能量储备和伪装系统状态——一切正常,但这并不能让他完全安心。
“通知所有成员,启动二级戒备。”季勃达下令,语气恢复了冷静,“科研组继续监测187J3x1的后续状态,记录所有数据;防御组加强机甲巡逻,确保飞船周边没有异常;生态组检查物资储备,做好长期蛰伏的准备。”
“是!”科研人员们立刻行动起来,虽然脸上还有恐惧,但动作却很迅速——经历了末日之战的洗礼,他们早已学会了在恐惧中保持冷静。
季勃达和罗辑走出科研舱,走廊里的灯光是柔和的白色,却驱散不了两人心头的寒意。
“现在,你信了?”季勃达问,声音很轻。
罗辑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有震撼,有绝望,还有一丝释然:“信了。我以前总觉得,人类可以抗争,可以和三体人对抗,可以在宇宙里争取一席之地。现在才知道,在这片黑暗森林里,抗争就是自杀。”
“不是抗争,是‘不暴露’。”季勃达纠正他,“我们不是不能抗争,是没有抗争的资本。在我们掌握足够的维度技术之前,‘苟’就是最好的抗争。”
两人沿着走廊往前走,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透过走廊两侧的舷窗,可以看到外面的宇宙,黑暗、冰冷,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曾经,人类以为宇宙是星辰大海,是浪漫的征途;现在,他们才明白,宇宙是狩猎场,是坟墓。
“地球那边……”罗辑突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季勃达脚步一顿,看向舷窗外的黑暗,那里的某个方向,是他们永远回不去的故乡。“三体人已经控制了地球,他们会封锁所有恒星际通讯,不会再犯我们这样的错误。”他顿了顿,补充道,“但这没用,黑暗森林的法则一旦生效,没有人能独善其身。地球和三体,迟早会被猎人盯上。”
罗辑沉默了,他知道季勃达说的是对的。就像在一片布满陷阱的森林里,即使藏得再好,也总有暴露的一天。
时间:2010年2月20日 11:05
地点:“苟命号”飞船-中央会议室
中央会议室里,2000名幸存者的代表齐聚一堂,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会议桌的主位上,季勃达和罗辑并排坐着,面前的显示屏上,播放着187J3x1恒星被摧毁的全过程影像——从明亮到暗淡,再到最终消失,短短几分钟的影像,却像一把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各位,相信大家已经看过观测数据了。”季勃达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整个会议室,沉稳而有力,“187J3x1恒星,在我们发送坐标后的两个多月里,被未知文明摧毁。这不是假设,不是理论,是发生在我们眼前的事实。”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继续说道:“这意味着,宇宙就是一座黑暗森林,每个文明都是带枪的猎人,像幽灵一样潜行于林间,轻轻拨开挡路的树枝,竭力不让脚步发出一点儿声音,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因为林中到处都有与他一样潜行的猎人,如果他发现了别的生命,不管是不是猎人,不管是天使还是魔鬼,不管是娇嫩的婴儿还是步履蹒跚的老人,能做的只有一件事:开枪消灭之。”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扩音器传来的电流声。很多人的脸色都白了,尤其是那些原本还对“苟命”理念有异议的人,此刻脸上只剩下恐惧和认同。
“那我们怎么办?”一个机械师代表站起来,声音带着颤抖,“我们躲在这里,就能永远不被发现吗?”
“不能。”季勃达坦然回答,“没有永远的隐蔽,只有尽可能地降低暴露风险。我们能做的,就是极致的低调,极致的苟命——关闭所有不必要的信号发射,优化全维度伪装系统,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进行星际航行,绝不与任何未知文明接触。”
“可是这样活着,和躲在老鼠洞里有什么区别?”另一个年轻的幸存者忍不住反驳,他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带着年轻人的热血和不甘,“我们是人类,不是老鼠,难道就要一辈子躲躲藏藏吗?”
他的话引起了一些年轻幸存者的共鸣,会议室里响起了小声的议论。季勃达看着那个年轻人,没有生气,只是平静地问:“那你想怎么样?出去和那些能摧毁恒星的文明抗争?还是回到地球,等着三体人或者其他文明把我们消灭?”
年轻人愣住了,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季勃达说的是实话,却还是不甘心。
这时,罗辑站了起来。他走到会议桌前,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语气沉重:“我以前和你们一样,觉得人类应该抗争,应该扞卫自己的文明。我当了面壁者,想过用黑暗森林法则威胁三体人,想过带领人类战胜入侵者。但末日之战让我明白,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抗争只是徒劳。”
他顿了顿,看向舷窗外的宇宙,眼神里带着一丝悲凉:“我们现在看到的,只是一颗恒星的毁灭。但你们知道吗?在地球,在我们曾经的故乡,三体人的水滴还在巡逻,人类的舰队已经覆灭,剩下的人只能在三体人的统治下苟延残喘。我们是幸运的,我们逃出来了,但这份幸运,需要我们用极致的谨慎去守护。”
“躲起来不是懦弱,是为了活下去。”罗辑的声音提高了几分,“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传承文明,才有机会在宇宙里找到一席之地。如果连命都没了,再热血的抗争,再伟大的理想,都是空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