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
象州城。
这座被楚军占据多年的西北重镇,此刻城门洞开。残破的城墙上,象征着楚国的黑虎旗被粗暴地扯下,丢在泥泞之中。一面崭新的、猎猎作响的“林”字大纛,在城楼最高处,迎着凛冽的北风,傲然飘扬!
城门前,通往城内的官道两旁,跪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他们是象州残存的百姓,衣衫褴褛,面黄肌瘦,许多人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和鞭痕。但当他们看到那面熟悉的“林”字帅旗,看到那支盔甲染血却军容肃杀、如同钢铁洪流般开进城池的玄色大军时,麻木绝望的眼神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化为山呼海啸般的哭喊与欢呼!
“王师!是王师回来了!”
“林字旗!是海陆川侯!是林侯爷!”
“天可怜见!我们…我们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爹!娘!你们看到了吗?南汉…南汉没有抛弃我们!”
白发苍苍的老者匍匐在地,老泪纵横;妇人紧紧搂着怀中瘦弱的孩子,泣不成声;青壮男子则用拳头狠狠捶打着地面,发出压抑了多年的怒吼!无数双手臂伸向天空,无数双泪眼望向那面迎风招展的“林”字大旗,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救赎。
林自强的玄色龙驹缓缓踏过城门洞的青石板。他端坐马上,目光缓缓扫过两旁跪拜哭喊的百姓,扫过这座饱经战火摧残、满目疮痍的古城。断壁残垣间,依稀可见昔日繁华的痕迹,更多的却是刀劈斧凿、烈火焚烧的狰狞伤疤。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一种陈腐的绝望气息。
他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喜悦,只有一片沉凝。袖袋中的铜鼎,在进入这座城池的瞬间,再次传来一阵清晰的嗡鸣。这一次,嗡鸣声中带着一种深沉的悲悯,仿佛在无声地祭奠着这片土地上逝去的生灵和承载的苦难。
“传令。”林自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喧嚣,传入身后王石头、赵锋等将领耳中,“全军入城,秋毫无犯!即刻接管城防,肃清残敌,安抚百姓,开仓放粮!凡有趁乱劫掠、滋扰百姓者——斩立决!”
“喏!”王石头等人肃然领命。
林自强的目光投向城中那座最高的、象征着象州权力的残破鼓楼。那里,将是新的开始。
“另,贴出安民告示。”他顿了顿,声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即日起,象州,归汉!凡我南汉子民,当戮力同心,重建家园!犯我象州者,虽远必诛!”
“归汉!归汉!归汉!”
“侯爷威武!海陆川万胜!”
士兵们的怒吼与百姓的哭喊欢呼汇聚成一股磅礴的声浪,冲破了象州城压抑多年的阴霾,直上云霄!这声音,宣告着被楚国蹂躏多年的西北明珠——象州,终于回到了南汉的怀抱!也宣告着,持续数月的西北抗楚大战,以南汉全境收复、楚军主力覆灭溃逃的辉煌胜利,落下了帷幕!
数日后,南汉国都,未央宫。
象征着大捷的九重礼乐响彻云霄,钟鼓齐鸣,声震百里。朱雀大街上,早已被闻讯赶来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人人翘首以盼,脸上洋溢着狂喜与自豪。
“来了!来了!”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激动的呐喊。
只见长街尽头,凯旋门轰然洞开!一支玄甲森然、杀气未褪却军容鼎盛的雄师,踏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如同移动的钢铁长城,缓缓行来!队伍最前方,一面巨大的、被硝烟和血迹浸染得暗红、却依旧猎猎飞舞的“林”字帅旗,如同燃烧的火焰,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血!
“海陆川军!是海陆川军!”
“林侯爷!镇北大将军!”
“万胜!万胜!万胜!”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浪,几乎要将整条朱雀大街掀翻!无数鲜花、彩帛如同暴雨般抛向队伍。人们激动地挥舞着手臂,热泪盈眶,声嘶力竭地呼喊着英雄的名字!
帅旗之下,林自强身披御赐的明光麒麟铠,胯下神骏的玄色龙驹。他面容沉静,目光深邃,仿佛身后那震天的欢呼与身前这无上的荣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只有紧贴着手臂的铜鼎,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如同无声的陪伴。
在队伍中段,一辆装饰华丽的四驾马车格外醒目。车帘高卷,露出内侍监军冯保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堆满了矜持与得意笑容的脸庞。他微微昂着头,享受着两旁百姓的欢呼(尽管他知道这些欢呼并非为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那份早已拟好、准备第一时间呈给陛下的报功奏章。奏章里,飞鸟峡的浴血坚守变成了他运筹帷幄的奇谋,千里奔袭的壮举成了他洞悉先机的佐证,至于那些“顺手”收割的钢骨境头颅,更是他“身先士卒、勇冠三军”的铁证!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陛下赞赏的目光和那更加煊赫的权柄。
紫宸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南汉皇帝刘晟高踞龙椅,冠冕垂旒,脸上带着帝国大胜的矜持笑容。文武百官分列两班,人人脸上洋溢着喜气。
凯旋的将领在礼官的高唱中,按功勋次序,鱼贯入殿,山呼万岁。
当林自强那挺拔如松的身影踏入大殿时,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敬畏、钦佩、嫉妒、复杂…种种情绪交织。刘晟脸上的笑容也浓郁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林爱卿,平身!此番西北大捷,爱卿居功至伟!力挽狂澜,扬我国威!朕心甚慰!”
“此乃陛下洪福,三军将士用命,臣不敢居功。”林自强声音平稳,不卑不亢。
“爱卿过谦了!”刘晟大笑,随即看向礼官,“宣旨!”
礼官展开早已备好的、用金线绣着云龙的圣旨,用洪亮的声音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镇北大将军、海陆川侯林自强,忠勇冠世,谋略超群!于国危难之际,临危受命,镇守西北,屡建奇功!红草堡血战,挫敌锋芒;飞鸟峡扼喉,断敌粮道,锁困三十万楚军主力,扭转乾坤!千里奔袭,克复黑石谷,焚其辎重,斩将夺旗!更亲率王师,光复象州,使沦陷之土重归汉鼎!功勋彪炳,震古烁今!特晋封为‘镇国公’,世袭罔替!加太子太保!赐丹书铁券,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赏黄金万两,锦缎千匹,灵田千顷,帝都赐镇国公府邸一座!钦此——!”
一连串令人炫目的封赏,如同重磅炸弹,震得整个大殿鸦雀无声!“镇国公”!世袭罔替!太子太保!丹书铁券!这是何等显赫的殊荣!几乎已臻人臣之极!
“臣,谢主隆恩!”林自强躬身领旨,脸上依旧平静无波。
紧接着,封赏继续。潘崇策晋封“卫国公”,赵破虏等大将皆有厚赏。当念到冯保时,礼官的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内侍监军冯保,公忠体国,洞察先机,于飞鸟峡鏖战中,运筹帷幄,身先士卒,力斩敌酋,厥功至伟!特晋封为‘御马监掌印太监’,提督东厂!赐蟒袍玉带,紫禁城骑马!赏…”
冯保脸上瞬间绽放出如同菊花般灿烂的笑容,连忙出列,用尖细的嗓音高呼:“老奴叩谢天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匍匐在地,姿态谦卑至极,眼角的余光却得意地瞥了一眼旁边面色沉静的林自强。掌印太监!提督东厂!这才是真正手握生杀大权的实权位置!他冯保,终于爬到了内廷权力的巅峰!
冗长而盛大的封赏仪式终于结束。刘晟兴致高昂,在宫中设下盛大的庆功御宴。丝竹管弦,觥筹交错,一派歌舞升平。新晋的权贵们推杯换盏,言笑晏晏,似乎昨日的血火硝烟已被这繁华盛景彻底冲散。
林自强坐在靠近御阶的尊贵席位,面前玉盘珍馐,金樽美酒。周围不断有大臣前来敬酒恭贺,他平静应对,礼节周全,却始终带着一种疏离感。他的目光,偶尔会穿过喧嚣的宴席,落在大殿角落里,那个独自静坐、浅酌清酒的素雅身影上——女相苏念雪。
她也正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苏念雪清澈的眼眸中,没有恭贺,没有寒暄,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探寻。她举起手中的白玉酒杯,对着林自强的方向,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林自强心中了然。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入喉中,带来的不是暖意,反而像是一块冰。这满殿的繁华,这煊赫的荣耀,这冯保小人得志的嘴脸…都让他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格格不入。
袖袋中的铜鼎,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警示意味的震动。他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
庆功宴正酣,舞姬的裙裾旋出最艳丽的花朵。林自强悄然起身,对身旁侍立的王石头低语几句,随即在侍者的引领下,无声地离开了这喧嚣的殿堂。
走出温暖如春的宫殿,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林自强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抬头望向皇城上方那片被灯火映照得有些昏红的夜空。远处,似乎有沉闷的雷声隐隐传来。
他抚摸着袖袋中那枚温润又带着一丝躁动的铜鼎,眼神深邃如渊。
“炼兽宗…地师阴九幽…沙蜥王…还有冯保这条毒蛇…”
“这庆功的酒…喝得太早了。”
“真正的风雨…恐怕才刚刚开始。”
他不再停留,玄色的大氅在寒风中卷起,身影很快融入皇城深邃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