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将印与残铁(2 / 2)

值此危局,特敕:

一、擢升海城县守将曹震为潮州东路行军司马,暂领祯州协防事宜,即日赴任,不得延误!

二、即令林大山,重建海城县卫所,授海城卫指挥使!林自强,重建海城县剿兽司,授剿兽司都尉!

三、着海城卫、海城剿兽司,火速整饬军备,招募义勇,务必于旬日之内成军,星夜驰援潮州府城!所需兵甲粮秣,准予开府库、征民力,便宜行事!沿途州县,一体支应,不得有误!

此乃家国存亡之秋,万民悬望之时!尔等深受国恩,更兼血仇在身,当戮力同心,共赴国难!驱除妖邪,复我河山!功成之日,必有殊荣!若有怠慢,军法无情!

钦此!”

圣旨念毕,如同万钧巨石投入死水,瞬间在海城掀起了滔天巨浪!

曹震跪在地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擢升?东路行军司马?暂领祯州?这看似升迁,实则是将他调离了海城这个刚刚经历血火、凝聚了他全部心血的地方!他猛地抬头,看向钦使,又看向西方潮州的方向,那道巨大的疤痕因激动而扭曲,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挣扎!他想留下!他想带着海城这些同生共死的兄弟,去援救府城!去杀那些该死的炼兽宗妖人!

“曹司马,接印信,即刻启程吧。”钦使首领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将一枚代表着东路行军司马的铜印和一份调令文书,递到曹震面前。他身后两名护卫上前一步,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曹震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渗出血来。他看着那枚冰冷的铜印,又看看周围亲兵眼中同样的不甘和茫然,最终,所有的情绪化作一声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叹息。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枚沉重的铜印和文书,仿佛接过了万斤重担,更接过了无法抗拒的命运。他对着西方潮州的方向,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在冰冷的石板上磕出血印,嘶声道:“臣…领旨谢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嘶哑,充满了悲怆与无奈。

钦使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忠烈祠方向,朗声道:“林大山、林自强,上前接旨!”

林家父子已快步赶到城守府前。林自强搀扶着父亲,两人同样跪倒在圣旨前。林大山仅存的右手撑在地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断臂处的空袖管在寒风中微微飘荡。他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有那宽阔的脊背,如同沉默的山峦。

钦使首领将两份卷轴分别递给林大山和林自强。卷轴是深青色的,质地坚韧,边缘绣着代表剿兽司的狴犴兽纹和代表卫所的狻猊兽纹,散发着淡淡的桐油和朱砂气息。

“海城卫指挥使林大山,剿兽司都尉林自强,即刻上任!兵符印信、征募文书、府库钥匙、粮秣调令,一应俱全,皆在卷轴之内!”钦使的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女相大人有口谕:国事艰难,存亡系于一线。海城之血性,潮州之存续,皆系于二位一身!望二位勿负皇恩,勿负万民之望!旬日成军,驰援府城!刻不容缓!”

女相大人!

这个名字如同一道无声的闪电,劈开了林自强心中的迷雾!那个高踞朝堂、以女子之身执掌国柄、翻云覆雨的传奇人物!竟是她的决断!

林大山缓缓抬起头。他没有看那钦使,也没有看手中的指挥使卷轴。他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越过钦使,越过残破的城守府,投向了自家铁匠铺废墟的方向,投向了那片刚刚清理出来的、炉火尚未熄灭的空地,投向了那块静静躺着的、坑洼不平的老铁砧。那铁砧上,承载着林家数代人的汗水、火星,还有他断臂之痛后,刚刚重新燃起的、属于一个铁匠的生命之火。

指挥使?卫所?驰援府城?

沉重的卷轴握在仅存的右手中,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掌心。那代表着权力,更代表着无法推卸、重如山岳的责任!他将离开这片刚刚开始重建的焦土,带着一群同样伤痕累累的残兵,再次投身于那片已经化为修罗血狱的战场!

他沉默着,脸上那道巨大的疤痕在晨光下显得愈发狰狞可怖。许久,他才用那只仅存的、布满老茧和烧伤痕迹的手,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将那份深青色的卷轴,紧紧攥住!如同攥住了一把即将投入熔炉、注定要百锻成钢的残铁!

林自强同样紧紧握住了属于自己的剿兽司都尉卷轴。他抬起头,望向西方那片被血色笼罩的天际线,玉骨大成的气息在体内奔涌激荡,眼中再无半分迷茫,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海城的血,潮州的火,还有那莲花山脉深处涌出的无尽黑暗…这一战,避无可避!

钦使首领看着这对沉默接下令印的父子,看着林大山那只死死攥住卷轴、青筋毕露的独臂,冰冷的眼底深处,终于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他不再多言,翻身上马。

“女相大人静候佳音!潮州存亡,系于诸位!告辞!”

马队卷起烟尘,如来时般迅疾,消失在海城残破的东门之外。

留下跪满一地的海城军民,留下攥着冰冷铜印、满脸悲怆的曹震,留下手握将印、如同两尊从废墟中拔起的铁像般的林家父子。

海城的空气,仿佛被那明黄的圣旨和深青的将印彻底点燃、凝固。沉重的使命,如同无形的巨网,骤然落下,将这座刚刚开始舔舐伤口的边城,再次拖入了更加汹涌的战争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