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这里唯一的基调。
不是夜晚的黑暗,不是深渊的黑暗,而是存在本身被彻底剥离后,那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无”。在这里,连“黑暗”这个概念都显得过于具体——因为这里根本没有光,也没有与之相对的暗。这里是无概念的领域,是万物终结后的最终沉淀,是连“终结”本身都失去意义的终极归宿。
林羽的意识,如同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在这片绝对的虚无中飘荡。没有上下四方,没有古往今来,甚至连“飘荡”这个动作都只是一种残留的错觉。他的感知被剥夺殆尽,视觉、听觉、触觉……所有基于物质和能量交互的感知方式在这里彻底失效。唯有那源于灵魂最深处的一丝微光,还在顽强地维系着“林羽”这个存在最后的痕迹。
他最后的记忆碎片,如同断线的珍珠,散落在这无边的虚无里:那道倾尽所有、斩断因果的灰蒙蒙混沌剑罡,辉、老默克和狻猊被那道微弱“生之弦”的光芒吞没时传来的最后一丝带着希望与担忧的意念波动,以及自身被归墟反噬的恐怖力量攫住,向着比“世界墓碑”更深处、更本质的“无”急速坠落时,那令人灵魂冻结的失重感……
成功了。同伴们或许已经踏上了归途。这个念头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慰藉,旋即被更庞大的虚无淹没。
失败了。他自己,终究还是未能逃脱这归墟的终极吞噬。
他的存在根基正在崩解。眉心的太初剑印,那承载着他一身道基的核心,此刻黯淡无光,表面的生灭纹路如同被风化的石刻,模糊不清,停止了流转。先前强行吸纳、并以大毅力维持平衡的那一丝本源终末法则碎片,在失去了他意志的主导后,如同脱缰的野马,开始与原本的太初剑元发生最本质层面的冲突与湮灭。这不是能量的对撞,而是概念层面的相互否定与消磨。太初的“有”与终末的“无”在他的本源深处进行着惨烈的、无声的战争,每一刻都在加速着他存在痕迹的消散。
那以毕生道途、炽烈情感和星辰本源共同铸就的“存在锚点”,此刻也光芒黯淡,如同狂风暴雨中摇曳的烛火,光芒范围被压缩到仅能笼罩最核心的一点自我认知,并且仍在不断缩小。放弃的诱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药,从四面八方的虚无中渗透而来。融入这片永恒的寂静,不再有战斗,不再有责任,不再有分离与痛苦,与这终极的“无”合为一体,将是何等轻松……
“……就这样……结束了吗?”
一个模糊的、几乎无法凝聚成型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气泡,微弱地浮起。伴随着这个念头,是对过往一切的不舍,是对未竟之路的遗憾,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抵抗了太久,挣扎了太久,也许,是时候休息了。这归墟的深处,或许就是所有挣扎者最终的安宁之乡。
意识的微光,开始如同沙堡般缓缓坍塌,向着那永恒的寂静滑落。
然而,就在那最后一点自我认知即将被虚无彻底同化的临界点——
一点火星。
一点微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坚韧与炽热的火星,自那即将熄灭的“存在锚点”最核心处,倔强地、几乎是违背所有法则地,重新燃烧起来!
那不是力量的复苏,也不是能量的迸发,而是记忆,是情感,是构成“林羽”这个独特存在的、无法被任何形式的“无”所彻底磨灭的本质烙印!
仿佛触动了某个神秘的开关,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汹涌地灌注进他那即将涣散的意识之中。这些碎片不再是模糊的画面,而是带着无比鲜明的色彩、声音、气息和情感,如同昨日重现:
他“看”到了苍城故地,那漫天纷飞的冰冷雪花,落在了少年单薄的肩头。他感受到了指尖触及古老剑碑时,那冰凉坚硬的触感,以及内心深处第一次与《太初剑源经》产生共鸣时,那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回归母胎般的悸动与温暖。师父那张总是刻板严厉的脸,在考核通过后,转身离去时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欣慰弧度,此刻清晰地烙印在心间。
他“看”到了辉,那个身负圣光的伙伴,在绝境中依旧挺立的身影,金色的眼眸中永远燃烧着不屈的火焰,那声“林兄,我的圣光为你燃烧”的誓言,言犹在耳。他看到了老默克,那个看似普通的星舰工程师,在控制台前废寝忘食、眉头紧锁的专注侧脸,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精密仪器上跳跃时令人惊叹的稳定与精准。他看到了狻猊,那头傲娇的龙兽,平日里总是一副“本龙天下第一”的模样,却在关键时刻总会毫不犹豫地用庞大的龙躯挡在最前方,那暗金色的龙瞳中,映照出的是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些还不够!更多的记忆碎片奔涌而来:
星辰遗迹中,那件 星辰御风冠 加冕时,流淌全身的清凉与守护之意;浩瀚星海中,第一次凭借自身力量跨越虚空,俯瞰那瑰丽星云时的震撼与渺小感;与强大敌人交锋时,剑元奔涌、生死一线的极致刺激;乃至更久远、更细微的——童年时母亲哼唱的、早已遗忘旋律的歌谣,第一次握紧木剑时掌心传来的粗糙木质感,品尝到某种罕见灵果时那瞬间绽放于味蕾的奇妙滋味……
快乐、悲伤、愤怒、喜悦、痛苦、温暖、孤独、陪伴……所有这一切正面与负面的、构成完整人生的情感体验,如同无数条溪流,在此刻汇聚,冲刷着那即将被“无”冻结的意识核心。
这些记忆,这些情感,这些微不足道却又独一无二的个人体验,才是他存在的证明!是任何外部力量,哪怕是这归墟的终极“无”,也无法彻底抹杀的真实!
“……我思,故我在……”
一声低语,不再是源自外部的教诲,而是从他灵魂本源深处自然流淌出的宣告。这声低语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都要坚定,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直指本心的力量。
“……我道,即我存……” “……我的喜悦,我的痛苦,我的选择,我的坚持……这一切的经历,塑造了此刻独一无二的我!” “……纵使身陷这终极之‘无’,我所经历的一切,我所珍惜的一切,皆为真实不虚,绝非虚幻!” “……我的道,是太初,是起始,是蕴含无穷可能性的源头!是衍化万物,包容生灭的根基!岂能在此刻,向这区区‘终末’的表象屈服?!”
轰——!
那一点由记忆与情感点燃的星火,骤然爆发!如同在干燥的草原上投下了火种,瞬间化作燎原之势!即将彻底沉寂、崩解的太初剑印,被这源自本心、坚定无比的呐喊重新唤醒!那黯淡的生灭纹路,不再是彼此对抗、相互磨损,而是在这绝境之中,在这对自身存在价值的终极肯定之下,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更深层次的融合与涅盘!
《太初剑源经》的总纲法诀自主地、以一种超越以往任何一次的高速与玄妙在他意识核心中流转、重组。不再是简单地引导能量,也不再是机械地衍化生灭景象,而是直指一个更加本质、更加核心的意境——存在本身!
太初,为何能先天地生?因为它代表了“有”从“无”中诞生的那个刹那,代表了“存在”本身的确立!而归墟的终末,是“有”回归于“无”,是“存在”的消解。他的太初剑道,行走于生死之间,徜徉于有无之际,其真正的根基,不应仅仅是衍化外在宇宙的生灭轮回,更应是向内求证,守护和印证自身存在的独一无二与不可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