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重岳眉头紧锁,脸上那刻意维持的豪爽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不悦与阴沉。他放下酒杯,沉声道:“岳师侄?何事如此急切,竟不等通传?”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翩然踏入宴会厅。
来者是一位女子,看年纪不过双十年华,实际骨龄显然不止于此。她身着素雅的鹅黄色长裙,裙摆绣着简单的山川地脉纹路,并无过多装饰。青丝如瀑,仅用一根看似普通的桃木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鬓角,更添几分柔美。她的面容并非那种倾国倾城的绝色,却极其温婉柔和,肌肤细腻仿佛浸润了玉露,眉眼清澈如雨后山泉,瞳孔是罕见的深褐色,凝视时仿佛能让人看到大地的厚重与沉静。她周身并无强横的灵压逼人,反而流淌着一股精纯、温和、与脚下大地紧密相连的厚重气息,修为在金丹后期,但其气息之纯净凝实,远超同阶,甚至让一些初入元婴的修士都会感到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莫名的压力。
她便是后土宗在此地的使者,岳清音。
后土宗,一个在中州大陆颇为特殊且地位超然的宗门。他们并非以战力强悍着称于世,而是尊奉后土娘娘,秉持“厚德载物,守护地脉,顺应自然”的宗旨。宗门弟子多精研地脉堪舆、灵植培育、调和地气、安抚地煞之法,深受许多注重根基传承、依赖灵田福地的宗门和家族敬重。但同时,他们也常常与那些为追求短期利益而过度开采资源、破坏地脉平衡的势力发生冲突,被视为“碍事的理想主义者”。
岳清音目光平静地扫过厅内,先是对主位上面沉如水的石重岳微微欠身一礼,姿态优雅自然,算是尽了礼数,声音温婉如玉:“清音冒昧,打扰石家主雅兴,实因事态紧急,关乎磐石古城乃至周边万里生灵安危,不得不来。” 她的语气不卑不亢,带着一种坚定的使命感。
随即,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客座上那位唯一的陌生人——林羽身上。当她的目光触及林羽时,那温婉如玉的眸子里,瞬间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惊异与深切的思索,甚至有一刹那的失神。
她修炼的《后土载物诀》已至第六层,对大地气息、土系本源,乃至一切与“坤元”相关的力量,都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在眼前这位青袍年轻人身上,她感受到了一种极其奇特且矛盾的意蕴。此人表面剑气内敛,看似与周围厚重土灵之气格格不入,像是一柄试图藏锋于鞘的利剑,但在那深邃的内里,她竟隐隐感知到一股极其纯净、极其高阶、仿佛源自大地母神本源般的意蕴在与之共鸣!那并非简单的土系灵力,而是一种更接近“规则”、更贴近“承载”与“生机”本质的力量,纯净而古老,甚至比她后土宗世代供奉的“后土源石”所散发的气息还要纯粹一丝!这让她感到无比震撼。
但同时,这股令人心安的、如同母神怀抱般的纯净土系意蕴,又与他体内那隐含的、令人心悸的毁灭锋锐之气(毁灭剑意)、炽热暴烈之气(炎阳圣剑)、浩瀚深邃之气(沧溟圣剑)以及锐利无匹之气(庚金圣剑)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这种平衡并非静止,而是在一种更高层次的力量(四象剑域雏形)统御下,隐隐循环,仿佛在演化着什么。这种复杂而强大的力量构成,是她生平仅见。
‘此人……究竟是何来历?身怀如此纯净近乎本源的土系感应,却又兼具多种截然不同甚至相克的力量于一身……’ 岳清音心中波澜微起,道心都为之触动。但她心性修为极佳,面上依旧保持着古井无波的沉静,只是将林羽的模样深深记在了心中。
石重岳显然对岳清音的不请自来,尤其是在他正试图与林羽巩固关系的关头打扰,颇为不满。他压下火气,语气带着一丝冷淡和不容置疑:“岳师侄,你所言之事,无非又是老生常谈。老夫今日有贵客在,不便讨论这些。若还是为了那些矿脉地气之事,还请改日再议,送客!” 他直接下了逐客令,不想让后土宗的人破坏他的计划,尤其是不想让林羽过多接触后土宗的理念。
然而,岳清音并未退缩。她目光坚定地看向石重岳,声音依旧温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扎根于大地的磐石:“石家主,清音此番前来,并非为了空谈道理,而是代表后土宗,就贵家族近年来在‘黑矿坑’、‘裂鳞谷’以及近期试图在‘地元核心’外围布设‘导引归元阵’等一系列危及地脉根本之举,提出严正质询,并要求贵家族立即停止这些危险行为!”
她无视石重岳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条理清晰,字字如玉磬敲击,回荡在寂静的宴会厅中:
“我宗秉持祖训,认为大地乃万物之母,生灵之所依。地脉如同母神经络,维系一方水土灵机,需顺应其自然流转,谨慎取用,细水长流,方能福泽绵长,与万物共存共荣。此乃天道,亦是人道。”
“然而,”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石家近二十年来,为追求矿产与地气资源,行事愈发激进。在‘黑矿坑’,不顾我宗多次警告,过度深掘,已穿透关键的地火隔层,引动地火失衡上涌,不仅导致矿坑本身温度剧增,开采难度和危险倍增,更造成下游三条灵溪水温异常,周边三个依靠灵溪灌溉的村落,千亩灵田因此灵气枯竭,作物减产近半,民生艰难!此为一罪!”
“在‘裂鳞谷’,为强行开采谷底深处的‘锐金石’矿脉,屡次使用破坏性极强的‘震脉术’,导致谷中本就脆弱的地气脉络彻底紊乱,灵植大面积莫名枯萎,栖息于此的‘岩甲蜥’、‘金喙鹰’等妖兽因栖息地被毁、灵气暴乱而狂躁不安,频繁袭扰过往修士与周边村落,据我所知,近一年来已造成至少三十七名低阶修士与近百名凡人伤亡!此为二罪!”
岳清音每说一桩,石重岳的脸色就阴沉一分,他身后侍立的两位长老也面露怒容,却又无法立刻反驳,因为岳清音所说,基本属实。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更加凝重,直视石重岳,仿佛要看穿他内心的想法:“而最令我宗担忧,乃至感到恐惧的,是贵家族近期试图在地元核心外围布设的‘导引归元阵’!”
“地元核心乃万山祖脉几大气眼之一,牵一发而动全身!其内地气磅礴,法则交织,玄奥莫测。如今其自行异动,本就凶险难测,天机混沌。尔等不想着如何疏导安抚,竟还想以这等强行汇聚、引导地气的霸道阵法,妄图将核心之力纳为己用?此举无异于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倾倒猛火油,在蓄满洪水的堤坝上凿孔引流!绝非稳定之举,而是疯狂的自杀行为!”
她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痛心疾首:“此阵一旦成功布设并引动,极有可能撕裂本就因异动而脆弱的地脉平衡,引发的将不是简单的山崩地裂,而是更大规模、更难以预测的地煞喷发、地脉错位!届时,恐怕不止是磐石古城,整个万山祖脉西侧外围,都将陷入一场浩劫!亿万生灵涂炭,灵机衰退,这片大地可能需要数百年甚至更久才能恢复生机!石家主,过度索取,逆天而行,绝非长久之道,终将引火烧身,自食其果!我宗恳请,不,是要求石家,立即停止上述所有危险行为,并共同商讨补救之前过错之法!”
岳清音一番话语,引据现实,直指要害,将石家为了利益而罔顾地脉平衡、危及众生安危的行为揭露无遗。她语气虽然依旧保持着克制与平和,但其中的问责之意、守护之心以及对未来的忧惧,却重若千钧,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羽默默听着,心中对这位后土宗使者不由得生出一丝敬意。他能感觉到,岳清音所言非虚,其心纯粹,确是为了守护这片大地及其上的生灵。这与石家那种纯粹功利、弱肉强食的理念形成了鲜明对比。他体内那源自厚土圣剑的感应,在岳清音阐述后土宗理念时,似乎也变得更加清晰和亲和了一些。
“荒谬!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