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一名面容冷峻的筑基期战士带到了部落西侧角落。这里靠近栅栏,相对偏僻,一处明显废弃、半塌的石屋孤零零地立在那里,里面堆满了破损的陶罐和干枯的荆棘。石屋简陋,四处漏风,但对于此刻需要隐匿行踪、且怀揣秘密的林羽来说,这种无人关注的角落,却是再好不过。
安顿下来后,林羽并没有急于恢复修为或主动探查,而是真正如同一个受伤落魄、需要靠劳动换取栖身之所的散修,默木地、甚至是有些笨拙地帮忙搬运沉重的石料、修补被风沙侵蚀的栅栏。在这个过程中,他低调地观察着这个部落的一切。
他很快发现,这个部落的生活并不轻松,甚至可以说有些艰难。战士们外出狩猎,带回的猎物大多瘦弱,难以满足全部落的需求;部落中的妇孺和老弱,则多在河边淘洗一种暗红色的砂石,似乎是在筛选某种名为“赤焰晶”的矿物,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忧色,收获似乎也并不丰裕。
更让他在意的是部落中人对离阳神教的态度。几天下来,在他干活的间隙,偶尔能听到一些战士和族人在休息时的低声议论,充满了压抑的不满。
“……神教今年的‘火贡’又加了三成!让我们去哪里找那么多纯净的‘赤焰晶’?难道要把部落的储备都挖空吗?” “哼!还不是因为他们自己在朱雀山脉那边丢了大人,据说连金丹长老都被人宰了,丢了重宝,这才像疯狗一样,到处咬人,拿我们撒气!” “通缉令?贴得到处都是,赏格高得吓人。可族长好像根本没打算理会,收缴上来的赤焰晶都快不够交贡的了,哪还有余力、余粮去帮他们抓人?” “是啊,再这样下去,我们石焰部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这些年神教越来越过分,强行征调我们的战士去他们的矿场当苦力,死伤不少;还动不动就干涉各部族内部事务,扶持听话的傀儡……” “小声点!隔墙有耳!别忘了上次灰岩部的教训……”
这些议论声很低,却像暗流在部落中涌动。而族长石鹰,对于部下偶尔提及离阳神教通缉令或者抱怨火贡太重时,总是沉默以对,或者用其他事情打断,态度确实暧昧,并未如离阳神教期望的那般积极响应,甚至隐隐能感到一种无奈的抗拒。
林羽心中渐渐有数。百燎原与离阳神教之间,果然存在着深刻且日益激化的矛盾。这对他来说,是一个潜在的利好,或许能加以利用。
机会,在他来到石焰部的第五天悄然出现。
这天下午,部落外出采集赤焰晶的队伍回来了,气氛却异常沉重。他们抬回来三名伤员,这三名族人是在一处新发现的、但环境异常恶劣的矿脉深处作业时,不慎凿穿了岩壁,引动了地底淤积的“地脉毒火”,被骤然喷发的灼热毒火之气侵入了经脉。
族中那位头发花白、脸上画着白色纹路的巫医忙碌了半天,喂下了几种珍藏的解毒药草,又跳了一阵祈神的舞蹈,却收效甚微。三名伤员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呻吟不止,皮肤呈现不正常的赤红色,并且隐隐有丝丝黑气在皮下缭绕游走,他们的气息如同风中之烛,迅速萎靡下去。地脉毒火极其霸道,不仅灼伤肉身,更会侵蚀真元,毒性顽固难缠,寻常丹药难以化解。
石鹰族长看着奄奄一息的族人,脸色铁青,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部落资源有限,那些能化解高阶火毒的珍贵丹药储备早已见底,而且未必对症。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这三个部落的精壮劳力,也是三个家庭的顶梁柱,就此修为尽废甚至痛苦陨落?部落本就艰难,再失去三个劳力,无疑是雪上加霜。
一股压抑的悲愤和无力感笼罩在伤员周围族人的心头。
就在族中一片愁云惨淡,巫医也束手无策之际,一直在角落默默搬运石料的林羽,停下了手中粗糙的活计。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上前,对看守伤员、一脸焦急的战士拱了拱手,声音依旧带着一丝伪装出的沙哑和不确定:
“这位大哥,在下早年四处流浪时,曾偶然得到过一个偏方,似乎对……对某种火毒灼伤有些效果……不知,可否让在下一试?或许能缓解兄弟们的痛苦。”他语气谦卑,带着尝试的意味,并未打包票。
那战士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这个几天来一直默默干活、看起来普普通通、甚至有些落魄的散修,又看了看痛苦不堪的族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石鹰族长的注意,他锐利的目光再次落在林羽身上,带着审视:“你会医术?”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期盼,更多的是怀疑。
“不敢称会医术,”林羽连忙摆手,姿态放得更低,“只是侥幸得过一个民间土方,或许……或许能有点用处。若是不行,绝不敢耽搁诸位。”他将自己定位为一个碰运气的尝试者。
石鹰族长盯着他看了几息,疤痕下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最终,他的目光扫过族人痛苦的脸,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好,你且试试。需要什么药材?部落里或许能找到一些。”
“不必额外药材。”林羽摇了摇头,指了指旁边一个盛满清水的石盆,“只需一盆清水,以及……请允许在下以内息,按照那土方记载的方法,为他们疏导一番。”
他走到其中一名伤势最重、已然意识模糊的伤员身边,蹲下身,装模作样地仔细查看了一下他焦黑的伤口和紊乱的脉象,心中却已了然。这地脉毒火,与他之前遭遇过的同源,只是威力弱了无数倍,对他而言,化解起来并不困难。《百川流觞丹经》中,正好有数种疏导、化解、中和此种火毒的精妙法门,远非部落巫医的手段可比。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在伤员膻中穴附近。指尖,一缕极其微弱、凝练、几乎难以察觉的,融合了《百川流觞丹经》独特疏导之力和一丝模拟普通修士真元波动的气息,缓缓渡入伤员体内。这股气息温和而坚定,如同最高明的向导。
在外人看来,他只是在用自身“微薄”的真元,按照某种特殊路线为伤员疏导经脉。但实际上,那缕气息精准地寻找到侵入经脉的地脉毒火,并非强行驱散(那会损伤伤员本就脆弱的经脉),而是以一种奇特的、蕴含丹道至理的韵律,巧妙地引导、分化着那些暴虐的火毒因子,使其顺着一些无关紧要的支脉,缓缓汇聚向伤员手臂上那道较为浅显的伤口。
同时,他暗中运用丹经中激发人体自身生机的法门,温和地滋养、修复着被火毒灼伤的经脉壁。
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林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显得更加“苍白”,呼吸微促,显得颇为吃力,完美扮演了一个修为不高却尽力施为的散修。而那名伤员,脸上的赤红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下去,缠绕的黑气也逐渐变淡、消散,痛苦紧锁的眉头松开了,呻吟声平息,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甚至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周围观望的族人,包括那名老巫医和石鹰族长,眼中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异之色!巫医折腾半天都无效的顽毒,竟然被这个外来散修用看似简单的方法缓解了?
林羽没有停歇,用清水净了净手(做个样子),又如法炮制,为另外两名伤势稍轻的伤员进行了“治疗”。效果同样显着,两人的痛苦迅速减轻,状态稳定下来。
当最后一名伤员的情况也明显好转后,林羽才长舒一口气,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显得消耗过大,对着石鹰族长再次拱手,声音带着疲惫:“族长,幸不辱命。三位兄弟体内的火毒已暂时引导出来大半,后续只需静养数日,服用些普通的清热解毒草药,如金银藤、凉血草之类,慢慢清除余毒,调养经脉,便可无碍。”
石鹰族长快步上前,亲自检查了三名族人的情况,确认他们确实脱离了生命危险,只需调养即可。他再看向林羽时,原本锐利审视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实实在在的缓和、惊异以及不易察觉的探究。
“林凡……小友,”石鹰族长的语气,比之前真诚和客气了许多,甚至用上了“小友”之称,“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手段!此番,你救了我石焰部三条人命,是我石焰部欠你一个大人情!”他拍了拍林羽的肩膀,力道不轻。
“族长言重了,真的是侥幸,恰好那土方对症而已。能帮上忙,在下心中也甚是欣慰。”林羽依旧保持着谦逊,不居功不自傲。
自此之后,林羽在石焰部的处境发生了明显的变化。他很快就被从那个漏风的废弃石屋,换到了一间虽然依旧简陋,但至少完整、干净,位于部落相对中心区域的石屋。每日的饭食也不再是简单的干粮和野菜汤,而是多了些肉干和新鲜的瓜果。一些族人见到他,会主动点头打招呼,眼神中带着感激和友善。
他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在这个对离阳神教心怀不满、内部艰难的部落中,凭借一手“恰好对症”的医术,初步站稳了脚跟,并赢得了一丝宝贵的好感与信任。
夜深人静时,林羽在自己新的石屋中盘膝调息,灵兽袋中的狻猊也被他放出,在一旁吸收着微薄的天地元气。他抚摸着狻猊柔软的毛发,心中思忖:百燎原的暗流已然窥见一角,但这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深入地了解这里的势力分布,了解离阳神教在此地的渗透程度,才能在这片混乱与机遇并存的高原上,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藏身之处,乃至……反击的契机。
(第16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