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漫过护城河的青砖时,常遇春已在南门箭楼的阴影里立了半个时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虎头湛金枪的枪缨,那缨穗是去年征婺州时,营中缝补衣裳的老妇用染红的麻线编的,如今浸过的血渍早发黑,却仍比寻常缨穗更韧些——就像他手下那些从濠州一路跟来的老兵,皮实得能扛住刀砍箭射,也扛得住这平江城里旷日持久的饥饿与绝望。
昨夜地道里传来的捷报还在耳边响着。负责挖地道的百户是个山东汉子,满脸煤灰地冲进帅帐时,连甲胄上的泥土都在掉渣,嗓门大得能掀了帐顶:“将军!地道通了!张士诚那龟儿子的粮库,咱给烧了个精光!” 当时帐里的灯花“噼啪”爆了一声,常遇春记得自己刚灌下去的米酒还在喉咙里烫着,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砚台里的墨汁都溅到了军报上——那军报上还写着“城内粮草可支三月”,如今看来,不过是张士诚自欺欺人的笑话。
可他也没高兴太久。后半夜巡营时,隔着护城河的水腥味,他隐约听见城里传来的哭声。不是打仗时的惨叫,是那种细弱的、像被捂住嘴的呜咽,断断续续飘在风里。有个刚从城边摸回来的斥候,膝盖上还插着半支断箭,咬着牙拔出来时,血顺着裤管流进草鞋里,却低声说:“将军,城里……有人在挖树皮。还有个小孩,抱着个死老鼠,哭得快断气了。” 常遇春当时没说话,只是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扔给斥候,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肩膀时,突然想起自己老家的侄子——要是这仗再打下去,那孩子会不会也得靠树皮过日子?
“伯仁。”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常遇春回头,见朱元璋正披着件素色披风走过来,身后跟着徐达和几个参军。朱元璋的靴子踩在露水打湿的草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他走到常遇春身边,目光越过护城河,落在平江城南门那高耸的城楼上——城楼上的“吴”字大旗早已褪色,被风刮得歪歪斜斜,像个快撑不住的病人。
“城里的情况,斥候都跟你说了?” 朱元璋的声音比平时低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常遇春点头,握紧了枪杆:“回大帅,粮草烧了之后,张士诚就没再开过城门放百姓出来。昨儿夜里,城墙上的守军连射箭的力气都快没了,有个兵丁想爬下来投降,刚翻到一半,就被上面的人一刀砍了,尸体掉进护城河里,飘了半宿。”
徐达在一旁补充道:“咱们的粮道倒是通畅,可这平江城墙太硬,之前攻了三次,都折了不少兄弟。如今地道战成了,张士诚的底气该泄了,是时候总攻了。” 朱元璋点点头,转过身,目光扫过帐下众人,最后落在常遇春身上——那眼神里有信任,有期待,还有几分只有他们这些从濠州一起过来的老兄弟才懂的默契。
“伯仁,” 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甲胄传过来,“南门,就交给你了。我要你,做那把最锋利的尖刀,第一个捅进张士诚的心脏里!” 风裹着晨雾吹过来,掀动朱元璋披风的下摆,常遇春看着眼前这位从放牛娃走到如今的大帅,突然想起当年在滁州,两人一起啃着硬饼子说要“让天下人有饭吃”的日子。他单膝跪地,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声音洪亮得能穿透雾气:“末将遵命!不破城门,誓不回营!”
起身时,他看见朱元璋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徐达也冲他点了点头。几个参军正忙着在沙盘上标注火炮的位置,阳光还没出来,沙盘上的蜡烛光晃得人眼睛发花,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股憋了太久的劲——这平江,终于要破了。
总攻的日子定在三天后的黎明。这三天里,常遇春没合过几眼。白天忙着部署火炮,那些从应天运来的巨型火炮,每一门都得二十个壮丁才能拉得动,炮身上的铁箍都磨得发亮,炮口对着南门,像一头头蓄势待发的巨兽。夜里他就巡营,走到每个帐篷前,都能听见士兵们磨刀子的声音,或是低声说家常的话——有个小兵才十六岁,是去年从陈友谅那边投降过来的,抱着个布包跟同伴说:“等破了城,我就把这包点心送回老家,我娘肯定没吃过这么甜的。” 常遇春走过去,从怀里摸出块糖递给他,那小兵愣了愣,接过糖时手都在抖,小声说了句“谢谢将军”,声音里带着哭腔。
到了总攻那天,天还没亮,浓重的雾气就把平江城裹得严严实实。常遇春站在阵前,身披赤色披风,手里的虎头湛金枪在微光里泛着冷光。身后的士兵们都屏住了呼吸,只有火炮的金属部件偶尔碰撞,发出“叮”的轻响。雾气里能听见城墙上守军的咳嗽声,还有不知谁在低声祈祷,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将军,时辰到了。” 身边的副将低声提醒。常遇春深吸一口气,雾气里的水腥味和泥土味呛得他喉咙发紧,他抬手,拔出腰间的佩刀,刀刃划破空气,发出清脆的“唰”声。
“放!”
这一个字刚出口,身后的数十门火炮就发出震天的怒吼!火光瞬间撕裂了晨雾,橘红色的火焰裹着黑烟直冲上天,巨大的石弹带着死亡的呼啸,“咻”地掠过护城河,狠狠砸向南门城墙。常遇春只觉得脚下的地面都在颤抖,耳朵里嗡嗡作响,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见了。他眯着眼看着那些石弹撞在城墙上,砖石飞溅,像下雨一样落下来,烟尘弥漫在雾气里,把整个南门都罩得灰蒙蒙的。
第一发石弹砸在城墙的垛口上,那垛口瞬间就塌了半边,碎石块“哗啦啦”掉进城里,隐约能听见城里传来的惨叫。第二发石弹更准,直接砸在城门上方的城楼柱子上,木头断裂的“咔嚓”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城楼的瓦片像雪片一样往下掉。常遇春握紧枪杆,指节都泛了白——他知道,这城墙再硬,也扛不住这样的轰击。
炮击持续了半个时辰。当最后一门火炮的炮声落下时,雾气已经被烟尘染成了灰色。常遇春挥了挥手,身后的步兵方阵立刻动了起来。无数明军士兵扛着云梯、推着冲车,踩着还在发烫的地面,如潮水般涌向城墙。他们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像擂鼓一样,震得护城河里的水都泛起了涟漪。
城上的守军终于反应过来,箭矢如雨点般落下,“咻咻”地穿过烟尘,扎在士兵们的甲胄上、云梯上。有个扛云梯的士兵刚冲到城墙下,一支箭就射穿了他的喉咙,他闷哼一声,手里的云梯“哐当”掉在地上,人顺着城墙滑下去,血顺着墙砖流下来,染红了一片。可后面的士兵连停都没停,立刻扛起另一架云梯,继续往前冲。
滚木礌石也从城上砸下来,“轰隆”一声砸在冲车上,冲车的木板瞬间就裂了,里面的士兵被砸得喷出血来,却还是咬着牙,推着冲车继续往前。常遇春看着眼前这一幕,眼眶突然有些发热——这些士兵,有的是农民,有的是工匠,有的甚至是以前的乞丐,可现在,他们都在为了“天下太平”这四个字,拼命往前冲。
“跟我来!” 常遇春大吼一声,催动战马,身披的赤色披风在烟尘里展开,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他手里的虎头湛金枪横扫出去,将几支射向他的箭矢打飞,枪尖划过空气,发出“嗡”的轻响。身后的精锐亲兵立刻跟上,他们的甲胄都是特制的,比普通士兵的更厚,手里的刀枪也更锋利,跟着常遇春,像一道红色的闪电,直扑城门。
一路上,凡有挡路的守军,无论多少,皆被常遇春一枪挑飞。有个守军小校举着大刀冲过来,嘴里喊着“杀了常遇春”,常遇春根本没躲,枪尖直接刺穿了他的胸膛,那小校的大刀“哐当”掉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圆,嘴里涌出的血沫溅在常遇春的披风上,又很快被风吹干。还有几个守军想从城墙上跳下来偷袭,常遇春回手一枪,枪杆砸在他们的背上,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些人摔在地上,再也没爬起来。
他的枪法大开大合,势大力沉,每一击都带着千钧之力。有一次,三个守军同时扑上来,他一枪挑飞左边那人的兵器,再回身一扫,枪杆砸中中间那人的脑袋,最后顺势一刺,枪尖穿透右边那人的小腹——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连马都没停一下。亲兵们跟在他身后,见将军如此勇猛,士气更盛,刀光剑影里,很快就杀开了一条血路。
很快,他们便杀到了城门下。常遇春勒住马,抬头看了看那扇巨大的城门——城门是用楠木做的,外面包着铁皮,此刻被炮击得坑坑洼洼,铁皮都卷了边,可门后却被巨大的木栅栏和沙袋堵得严严实实,看起来还是坚固异常。城上的守军见他们到了城门下,射得更凶了,箭矢“噼里啪啦”扎在城门上,像刺猬的毛,还有热油从城上浇下来,“滋滋”地冒着烟,落在地上,把泥土都烫得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