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箭雨如织(1 / 2)

夜,浓得化不开。

长江,这条横贯华夏的巨龙,在沉沉的夜色中仿佛也陷入了沉睡,只有江水不知疲倦地奔流,发出低沉而浑厚的咆哮,像是天地间最古老的呼吸。江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卷起细碎的浪花,拍打着岸边嶙峋的礁石,也拍打着那艘在黑暗中悄然滑行的小船。

这是一艘再普通不过的渔船,船身狭长,吃水不深,是江南水乡最常见的模样。然而此刻,它却承载着大明王朝最锋利的一把刀——常遇春,以及他麾下二十三名最精锐的死士。他们像一群幽灵,被浓稠的夜色和渐渐升起的江雾所包裹,无声无息地潜入元军水师的心脏地带。

常遇春立于船头,身形如山,岿然不动。他身上的铁甲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光,冰冷的江水时不时地溅起,打湿他的甲胄,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是汗。他的双眼,却亮得惊人,如同两颗在暗夜中燃烧的星辰,穿透层层叠叠的迷雾,死死地锁定着前方那片模糊而庞大的阴影——元军的沿江防线。

那是一道由无数战船、营寨、烽火台构筑的钢铁壁垒,是横亘在朱元璋大军与胜利之间最顽固的障碍。而常遇春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在这看似铜墙铁壁的防线上,撕开一道致命的裂口。

他身后的士兵们,是与他一同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兄弟。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连粗重的呼吸都压抑到了最低。每个人的脸上都涂着深色的油彩,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坚毅光芒的眼睛。他们手中的船桨,仿佛成了他们手臂的延伸,每一次划动都轻柔而有力,精准无比。桨叶没入水中,带起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又被奔涌的江流吞没。小船在湍急的水流中穿梭,灵巧得像一条经验老道的江鱼,悄无声息地逆流而上。

江面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如同上天垂下的一层巨大而柔软的纱幔,将这艘孤胆的小船温柔地揽入怀中。这雾,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他们唯一的掩护。常遇春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他喜欢这种感觉,在生死边缘游走,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这让他体内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然而,好运似乎总喜欢与人开一个残酷的玩笑。当他们逐渐接近元军防线的核心区域,那片由战船组成的“水上堡垒”已近在咫尺时,一阵急促而刺耳的梆子声,如同鬼魅的尖啸,猛地划破了江面的宁静。

“梆!梆!梆!”

声音来自一艘停泊在前方的哨船。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什么人?”一声粗犷而充满警惕的呼喝从哨船上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更多的梆子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连成一片,如同死神的鼓点,敲响了战斗的序曲。

“有明军探子!放箭!放箭!”凄厉的喊声在江面上回荡。

刹那间,对岸的火把骤然亮起,数十道、上百道火光如同被唤醒的巨兽之眼,瞬间将这片江面映照得亮如白昼。刺耳的警报声在元军营寨中疯狂地回荡,原本在睡梦中的元军士兵被惊醒,营寨内顿时一片混乱,但很快,这种混乱便被严酷的军纪所取代。无数弓箭手披着衣甲,迅速涌向江边,在火把的光亮下,张弓搭箭。

冰冷的箭头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那光芒映在常遇春的瞳孔里,却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战意。

“来了!”常遇春低吼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兴奋的战栗。那不是恐惧,而是一头猛兽嗅到血腥味时的原始渴望。

“嗖——!”

第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狠狠地钉在船舷上,箭尾兀自颤动不休,发出“嗡嗡”的悲鸣,仿佛在宣告着死亡的降临。

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箭矢如暴雨前的雨点,稀疏,却致命。然后,便是真正的倾盆大雨!

刹那间,整个江面上空,仿佛被一片黑色的乌云所笼罩。数以千计的箭矢从天而降,遮蔽了火光,遮蔽了星月,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那“嗖嗖”的破空声,由远及近,由弱变强,最终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无数死神的低语在耳边交织,令人毛骨悚然,灵魂都为之颤抖。

“趴下!用盾牌!”常遇春的怒吼声如同平地惊雷,压过了漫天的箭啸。与此同时,他身体猛地一矮,一道箭矢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带起一溜刺眼的火星,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士兵们久经沙场,反应极快。在常遇春吼声落下的瞬间,他们便齐齐矮身,将手中的圆盾高高举起,并紧紧地靠在一起。二十三面圆盾,瞬间在小小的船板上筑起了一道移动的钢铁壁垒。

霎时间,小船上传来一阵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叮当”声。那声音,远比暴雨敲打屋顶要猛烈千百倍。箭矢以惊人的力量撞击在盾牌上,迸射出无数耀眼的火星,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士兵们双臂发麻,虎口崩裂。鲜血顺着他们的手腕流下,却没有人有丝毫的松懈。

然而,盾牌之间总有缝隙。有几支刁钻的箭矢,如同毒蛇的信子,从盾牌的缝隙中钻入。

“噗!”一声闷响,一名站在左侧的士兵身体猛地一僵,一支利箭精准地射入了他的眼窝。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鲜血混合着脑浆,溅在了身旁战友的脸上。

“啊!”又一声痛呼,一名划桨的士兵大腿中箭,惨叫一声,船桨脱手,身体栽倒在船板上。

死亡,来得如此直接,如此残酷。短短数息之间,已有三名兄弟倒下,船板上,温热的鲜血迅速蔓延开来,与冰冷的江水混在一起,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这股味道,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稳住!继续划!”常遇春双目赤红,他挥舞着手中的那柄百炼钢刀,刀光在火光下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将迎面射来的箭矢纷纷拨打落地。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在漫天箭雨中,他的身体仿佛化作了一道残影,每一次挥刀,都精准地格开致命的威胁。他就像一块屹立在惊涛骇浪中的礁石,任凭风浪如何肆虐,我自岿然不动。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防线,是所有士兵心中最后的支柱。

船身在箭矢的冲击和江流的湍急中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倾覆。江水从船板的缝隙中不断涌入,船舱里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就在这时,负责掌舵的那名老兵,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呻吟。一支流矢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老兵的身体一软,缓缓地倒向船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了冰冷的舵柄。

“不好!”常遇春心中猛地一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知道,一旦失去控制,小船就会被这股湍急的水流冲向元军战船的密集区,届时,他们将彻底成为活靶子,再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士兵们的动作开始出现一丝慌乱,划桨的节奏也变得凌乱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常遇春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将手中的大刀“当啷”一声插在船板上,刀身入木三分,嗡嗡作响。随即,他猛地一个箭步,如同一头扑食的猎豹,冲到了船尾。

他伸出那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地抓住了船舵!

冰冷的舵柄上,还残留着战友温热的鲜血。那粘稠、温热而滑腻的感觉,通过掌心,瞬间刺痛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他仿佛能感受到老兵生命最后时刻的惊恐与不甘。这感觉,像是一把烈火,瞬间点燃了他胸中的滔天怒火。

“兄弟们!”他转过头,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脸上写满恐惧与绝望的士兵,发出一声震彻江面的咆哮,“看着我!都看着我!”

他的吼声仿佛有魔力一般,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让那些濒临绝望的士兵们猛地一震,纷纷抬起头,望向他们的将军。

在火光与箭雨的交织下,他们看到了常遇春那张被鲜血和汗水浸透的脸,看到了他那双燃烧着不屈火焰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退缩,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舵,还在我们手里!船,还没沉!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给我划!划到对面去!为了活命,为了主公的大业,为了我们死去的兄弟,杀过去!”

“杀过去!”

他的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命令,而是一种信仰的传递,一种精神的感召。那吼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磅礴的力量,像是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一个士兵的体内。

濒临绝望的士兵们,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最原始、最凶悍的战意。他们咬着牙,任凭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滴落在船板上,任凭箭矢在盾牌上撞击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更加拼命地划动船桨。

“嘿!嘿!嘿!”

整齐划一的嘶吼声,压过了箭啸,压过了江涛,在死亡之网中,奏响了一曲生命的战歌。小船在常遇春钢铁般的手臂掌控下,如同一条被彻底激怒的蛟龙,冒着漫天箭雨,以一种决绝的姿态,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被死亡笼罩的敌阵。

常遇春单手控舵,另一只手则重新握住了船板上的大刀。他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手臂上的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他不仅要控制方向,还要时刻警惕着从四面八方射来的冷箭。他的精神高度集中,仿佛与这艘小船融为了一体。他能感受到船身的每一次震动,能听到每一根木板在重压下的呻吟。

“将军!左边!”一名士兵嘶吼着提醒。

常遇春头也不回,反手一刀,“铛”的一声,将一支射向他后心的箭矢凌空劈成两半。碎片四溅,划破了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却恍若未觉。

“右边!”

他猛地一转舵,小船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支火箭。那火箭带着燃烧的尾焰,“噗”地一声钉在船舷上,瞬间燃起一小片火焰。一名士兵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身体扑了上去,用衣甲将火焰生生压灭。他的背上,却因此又中了两支箭,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