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广州码头仓库,格物院的年轻匠官李振,正对着几支出现轻微锈迹的“正德一式步铳”皱紧了眉头。他身边围着几位护航船队的老水手。
“李匠官,不是咱们不爱惜,”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老水手粗声粗气地说,“这海上,盐汽重得像雾,铁家伙放那儿几天不动,就容易起这红疙瘩。擦起来费劲得很!”
李振用带来的小工具仔细刮下一点锈迹,放在鼻尖闻了闻,又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飞快记录着。
“老哥说得是,这是在下的疏忽。陆上用的防锈油,看来扛不住海上的侵蚀。回去后,定要禀明鲁院使,研制专用的海上防锈油脂,或许……还得在铳管材质上想想办法。”
他态度诚恳,毫无京城官员的架子,让原本有些抱怨的水手们语气也缓和下来,纷纷提出自己遇到的其他问题,比如铳身在剧烈颠簸时容易磕碰,铳刺的安装方式在摇晃的船上不太顺手等等。李振一一记下,不时追问细节。
王瑾在一旁看着,心中暗赞。
叔父王良看重实效,这格物院派来的人,也确实是在干实事。他上前对李振道:
“李匠官辛苦,这些反馈至关重要。我已按王公公吩咐,将佛郎机人近期异常‘安分’,以及其与西班牙人似有往来的风声,一并写入发给月港文总督的信中,快船已发出。”
李振抬起头,擦了擦额角的汗:“王书办客气了,分内之事。水师弟兄们在前方搏命,我等在后方的,唯有尽力将器械打造得更趁手、更可靠。” 他顿了顿,低声道,“离京前,徐侍郎再三叮嘱,海疆之事,关乎国运,器械之利,乃士卒性命所系,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在市舶司衙门的签押房内,王良刚刚批阅完一份关于核查葡萄牙商船货物的报告。阿尔梅达此次确实老实了许多,货物清单清晰,并无夹带违禁之物。但王良心中那根弦并未放松。他提笔给文贵回信,除了告知葡萄牙人的动向,还加上了一句自己的判断:“……观其行止,似有借我大明之力,牵制西班牙之意。然西夷狡黠,不可不防其首鼠两端。望文总督统筹全局,早定方略。”
信息在小小的签押房、嘈杂的码头仓库、颠簸的巡海舰甲板之间无声流淌。
陈阿贵记录的技术细节,通过李振的笔记,将汇入格物院改进的蓝图;王瑾发出的信函,将影响着文贵对全局的判断;王良的谨慎分析,则为月港的决策提供了另一重视角。每一个微小的观察,每一次细致的记录,每一封及时的信件,都如同涓涓细流,最终汇入帝国经略海洋的宏大叙事之中。
微澜之下,是无数个体在各自岗位上的坚守与努力,共同推动着历史的车轮,在这片广袤的蓝色疆域上,碾出一道道崭新的辙印。
真正的较量尚未开始,但准备的工作,已在每一个平凡的角落里,紧锣密鼓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