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盯着刘文炳。
“刘员外,本官奉的是朝廷旨意,行的是国法!泰和县,乃是大明之泰和,非一家一姓之泰和!清丈之事,势在必行!三日后,本官会亲自带人前来,若再有人阻挠,休怪本官以抗旨论处!”
说罢,不待刘文炳回应,拂袖而去。
回到县衙,吴永年心情沉重。他知道,三日之约,不过是虚张声势。刘家绝不会轻易就范。他需要破局之策。
苦思冥想间,他忽然想起一人——县学教谕周文渊。
周教谕是本地人,为人正直,在士林中颇有清望,且与刘家似有旧怨,其家族曾因田产之事与刘家有过讼争。
吴永年立刻微服前往县学拜访。周文渊听闻吴永年来意,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县尊欲行清丈,触动刘家根本,其必然拼死抵抗。刘家之依仗,无非有三:一曰族大势大,爪牙遍布乡里;二曰朝中有人,可通上官;三曰掌控地方话语,可煽动民意。”
“请教谕指点迷津。”吴永年拱手道。
“欲破此局,需分而化之,借力打力。”
周文渊道,“刘家虽大,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其族中亦有贫寒子弟,或受排挤旁支,对刘文炳独占利益早有不满。县尊或可从这些人入手,许以丈量后按实有田亩减其赋担(针对无地少地者),或承诺清丈后重新分配族田(针对受排挤者),或可分化其内部。”
“其次,刘家田产,并非全然隐匿。其有大量‘寄户田’、‘投献田’,即将田产寄于有功名可免税的族人或姻亲名下,或由无地佃户‘投献’田产以求庇护,实则仍由刘家控制。此乃清丈关键,若能找到确凿证据,撬开几个关键佃户或小地主之口,便可撕开缺口。”
“最后,”周文渊压低声音,“县尊需速将此地情状,特别是刘家可能串联其他士绅、阻挠新政之迹象,密报知府衙门,乃至……直达天听。唯有借上官之威,朝廷之势,方能压制其气焰。”
吴永年闻言,茅塞顿开。他立刻依计而行。一方面,暗中派人接触刘氏族人中那些不得志者;另一方面,派可靠胥吏,秘密寻访那些可能知晓刘家“寄户田”内情的佃户或小地主。
同时,他亲自撰写密信,将刘家阻挠清丈、隐含威胁之事,以及泰和县可能存在的普遍性问题,详细陈述,派人火速送往吉安府,并另抄一份副本,通过特殊渠道,直送通政司。
做完这一切,吴永年独坐书房,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他知道,自己已经点燃了导火索。
接下来,要么炸开顽石,开辟新路;要么,就可能被这顽石的反噬之力,碾得粉身碎骨。
皇权与绅权的较量,在这小小的泰和县,进入了短兵相接的阶段。而无数双眼睛,正注视着这里,等待着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