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贵和杨廷和的声望因月港的成功而水涨船高,这绝非他愿见。他阴鸷的目光扫过身旁的心腹太监:“去,给福建那边的几位‘老朋友’递个话,文部堂要船要人,朝廷自然是准的。不过嘛……这船是否‘堪用’,这人是否‘听用’,可就两说了。让他们‘酌情办理’。”
一句“酌情办理”,背后是无数可以做的文章。老旧失修的船只,桀骜不驯的兵油子,都能成为掣肘的利器。
与此同时,月港城内,那座用来“安置”张琏的雅致宅院中,气氛也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张琏屏退了左右,独自坐在花厅中,自斟自饮。
窗外是月港的万家灯火,一片欣欣向荣,而他却感觉自己如同离了水的蛟龙,空有一身本事,却无处施展。
朝廷的安置条件算得上优厚,文贵的手段也让他心生忌惮,但就此放下刀兵,做一个富家翁,他心中总有不甘。
“陈国辉……”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既有宿怨,也有一丝兔死狐悲的凄凉,更有一丝……或许能借此重掌权柄的野望。
顾云卿的到访,打断了他的思绪。
“张协守,住得可还习惯?”顾云卿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喜怒。
“有劳顾经历挂心,甚好,甚好。”张琏起身,挤出一丝笑容。
“习惯便好。”顾云卿直视着他,“陈国辉近日肆虐沿海,残害百姓,想必张协守亦有耳闻。部堂意欲为民除害,不知张协守,对于剿灭此僚,有何良策?”
张琏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他沉吟片刻,道:“文部堂和顾经历既然垂询,张某不敢藏私。那蛇蟠岛地形险恶,强攻确非上策。不过……张某在彼处经营多年,知其有几条隐秘水道,可通岛内腹地。若能派精干小队,由此潜入,里应外合,或可事半功倍……”
他侃侃而谈,将蛇蟠岛的布防、弱点、乃至陈国辉可能藏匿财宝的地点,都“坦诚”相告。
然而,在他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他提供的路线是真,但其中艰险,远超他所描述。
他既想借朝廷之手除掉陈国辉这个心腹大患,也想看看,朝廷的精锐,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厉害,更想……在此过程中,为自己谋取更大的话语权。
顾云卿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
他岂会不知张琏的心思?这看似坦诚的背后,是试探,是借刀杀人,更是想在未来的权力格局中,占据更有利的位置。
“张协守果然深明大义,所言极具价值。顾某定当如实禀报文部堂。”顾云卿起身,拱手告辞。临走前,他看似随意地补充了一句,“对了,部堂已下令,凡张协守旧部,安分守己、表现优异者,日后或可优先选拔入巡海船队,乃至未来的‘水师营’,凭军功升迁,绝非虚言。”
张琏闻言,眼神猛地一闪。这句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他本不平静的心湖。
顾云卿离开宅院,走在月港华灯初上的街道上。海风吹拂,带来远方的潮声。
他知道,招抚张琏只是开始,剿灭陈国辉是下一步,而如何驾驭、消化这些归顺的力量,平衡各方利益,乃至应对朝中暗箭,才是真正考验文贵,也考验这座港口新政的漫长征程。
余波未平,暗澜已生。
月港的灯火依旧明亮,却不知能照亮多少隐藏于深海与人心之中的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