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港的雷霆手段,如同投入福建官场静湖的石子,涟漪迅速荡开,直抵省府福州。
布政使司衙门的后堂书房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左参政吴贤忠,一个面容清癯、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官员,正背着手在黄花梨木的地板上烦躁地踱步。他便是那口供中提到的“吴大人”。
“废物!都是废物!”吴贤忠低声咆哮,声音因压抑而显得有些扭曲,“林永昌手下都是些什么酒囊饭袋?不仅货丢了,人还被抓了活口!那顾云卿是锦衣卫的鹰犬,落在他手里,能有什么好?!”
下首坐着一位面色同样难看的官员,乃是他的心腹,按察使司的一名佥事。“东翁,如今口供和物证怕是已经走在送往京师的路上了。文贵这一手,狠辣啊!他这是要借题发挥,把火烧到咱们布政使司来!”
吴贤忠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文贵不过是个漕运总督,仗着陛下宠信,跑到我福建来指手画脚!开海?说的好听!断了多少人的财路!如今还想拿我开刀?”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口供可以翻供,物证……未必不能做手脚。关键是,不能让文贵继续在月港这么顺风顺水!”
“东翁的意思是?”
“他不是能打吗?不是剿匪吗?”吴贤忠冷笑一声,“‘混海龙’陈国辉这次吃了亏,岂会善罢甘休?让人去给陈国辉递个话,就说……只要他有本事让月港乱起来,让文贵灰头土脸,之前答应他的条件,翻倍!甚至,可以帮他牵线,和‘浪里蛟’张琏暂时联手。”
这是驱虎吞狼之计,意图利用海盗的力量,消耗甚至摧毁文贵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信和海上力量。
“另外,”吴贤忠继续部署,“给漳州府、泉州府那边打招呼,让他们底下的人‘灵活’点。市舶司不是要招募工匠、采购物料吗?抬价!不是要用地吗?拖着!我倒要看看,他文贵有多少银子往里填!还有,让咱们在都察院的几位‘朋友’,可以动一动了。弹劾的奏疏,不能只盯着月港那点‘擅权’、‘苛敛’,要往大了说!就说他文贵在东南,结交武臣(指顾云卿的锦衣卫背景),私募水勇(指巡海民壮),有不臣之心!”
这已是极其恶毒的构陷,意图从根本动摇皇帝对文贵的信任。
一道道充满恶意的指令,从福州城中悄然发出,如同淬毒的暗箭,射向月港,射向京师。
几乎与此同时,月港的海防公所内,文贵也收到了来自福州“朋友”的密信,信中隐晦地提及了吴贤忠的动向以及可能到来的弹劾风暴。
“果然坐不住了。”文贵将密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他脸上并无惧色,只有一种早有所料的冷静。“想用海盗来消耗我,用官场手段来束缚我,最后用构陷来扳倒我……吴贤忠,也就这点能耐了。”
他沉吟片刻,对侍立一旁的幕僚吩咐道:“给王待诏传话,让他加快账目清理,尤其是抄没陈祖寿家产和此次缴获赃物的折银入库,要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一文钱的来龙去脉,都要有据可查。” 这是在准备应对“苛敛”的指控,用无可辩驳的数据说话。
“另外,以我的名义,给英国公和杨阁老各去一封信。”文贵继续道,“给英国公的信,详述此次九龙江口之战,巡海民壮之英勇,以及……缴获的赃物中,疑似有军械流出的痕迹。给杨阁老的信,则陈说开海之利,月港税收之增,以及地方官员因私废公、暗中阻挠之情状,附上部分已掌握的证据抄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