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尚未大亮,薛府外便已停妥了一辆青帷小车,几名穿着内监服饰、面容肃穆之人在院门外静候,气度与寻常仆役截然不同。
他们是宫里派来,专程接张嬷嬷回京的。
正房内,烛火通明,薛林氏端坐上位,张嬷嬷身着深褐色贡缎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下首。
碧桃和常嬷嬷分别立在薛林氏两侧,皆是眼眶微红。
“嬷嬷此去上京,山高水长,一路务必珍重。”
薛林氏开口,语气充满了不舍,她示意常嬷嬷捧上一个沉甸甸的锦缎包袱。
“这些是些路上用的盘缠和几件厚实衣物,京中虽好,到底比不得家里周全,嬷嬷千万莫要推辞。”
张嬷嬷连忙躬身,言辞恳切。
“夫人厚赐,老奴愧不敢当。在府中这些时日,夫人待老奴优渥,关怀备至,已是天大的恩情。如今更要劳夫人如此破费,老奴心中实在难安。”
“嬷嬷说的哪里话!”
薛林氏亲自起身,虚扶了一下张嬷嬷,语气带着几分动容。
“应是薛家、应是我要多谢嬷嬷才是。”
她顿了顿,目光柔和地看向碧桃,继续道。
“最要紧的。嬷嬷您学识渊博,规矩更是顶好的。这些日子,多亏您不吝教导,悉心点拨,才让桃儿脱胎换骨,不仅识了字,懂了礼,更明了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您看她如今这通身的气度,行止规矩,谈吐进退,哪一样不是嬷嬷您的心血?这份恩情,于我是重若千斤。我心中对嬷嬷,唯有感激不尽。”
常嬷嬷在一旁适时地帮腔,用袖子按了按眼角。
“夫人说的是!老奴在一旁瞧着,张嬷嬷对姑娘那是真真上了心,手把手地教,一句一句地点拨。姑娘能有今日,嬷嬷当居首功!这份情谊,咱们薛府上下都记着呢!”
张嬷嬷连道不敢,态度愈发谦卑。
“夫人和常嬷嬷此言,真是折煞老奴了。教导姑娘,乃是老奴分内之事,更何况姑娘天性聪慧,一点即透,又能举一反三,实在是难得。老奴不过略尽绵力,岂敢居功?反倒是夫人,仁厚宽和,不仅给了姑娘安身立命之所,更赐下这般天大的恩典,认作干亲,使姑娘终身有靠。此等再造之恩,老奴代姑娘,在此拜谢夫人!”
薛林氏声音也带了些许哽咽。
“嬷嬷,你我之间,能将桃儿留在身边,是我的福气。”
张嬷嬷却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恳切。
“我这一走,心里不免空落落。日后碧桃若有什么行差踏错,或是有不懂、不周之处,身边连个能及时提点她的人都没有了。想来便觉忧心。”
她语气极为真诚。
“大夫人,今日我便在此托付一句。桃儿虽认在夫人的名下,但她终究年纪小,阅历浅,往日若有不当之处,皆因无人从旁教导之故。还望夫人看在往日情分,以及这孩子一片赤诚之心上,莫要因此怪责于她。若她将来……将来真有什么错处,也万望夫人莫要让她因无知而吃了大亏。我在这里,先谢过夫人了!”
张嬷嬷说着,竟微微颔首。
大夫人闻言,心中震动,知道这是张嬷嬷真心为碧桃长远计。
她连忙侧身避礼,语气郑重无比。
“嬷嬷言重了!我万万承受不起!嬷嬷且放心,姑娘是我看着她长大的,在我心中,便如同自家晚辈一般。”
张嬷嬷谢过夫人后,目光转向碧桃,充满了殷殷期盼。
“只是老奴这一去,确实再难照拂。日后,只盼姑娘能牢记夫人恩德,谨守本分,勤勉不辍,万事多思量,切莫辜负了夫人的一片苦心。昨日……老奴同你讲的,你都记住了?”
碧桃早已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张嬷嬷和薛林氏各自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却清晰。
“干娘、嬷嬷的教诲,桃儿字字句句都刻在心里,绝不敢忘!桃儿定当时时警醒,用心学习,莫让干娘和嬷嬷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