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描淡写地将碧桃的“崛起”归结为“机缘巧合”和“合了眼缘”,而后目光扫过几位夫人,语气依旧温和。
“至于说什么心思巧,实在是谬赞了。我们薛家虽比不得诸位府上显赫,但行事向来只求问心无愧,待下宽厚些,不过是遵循祖训、秉承家风罢了。若说这也能误打误撞入了老夫人的眼,那也只能说是老夫人仁心慈鉴,体恤我们这点笨拙的心意。”
她这番话,既点明了薛家的门风底色,姿态放得低,话却说得硬。
意思是,我待下人好是我家传统,老夫人夸我是她老人家仁慈,你们若有意见,莫非是觉得老夫人判断有误,或是觉得“待下宽厚”不对?
几位夫人被她这番不软不硬的话一堵,一时倒不好再说什么。
毕竟,谁也不敢公然质疑谢老夫人的态度,更不敢说“待下宽厚”是错的。
李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干笑两声打圆场。
“薛夫人说的是,是咱们想左了。待下宽厚本是美德,老夫人慧眼,自然是看得分明的。”
赵夫人也赶紧附和。
“是啊是啊,看戏,看戏,这麻姑唱得真好。”
戏台上的麻姑水袖轻扬,唱腔婉转,席间众人暂时将注意力转回戏文,方才那番言语间的机锋也随着锣鼓声暂歇。
碧桃依旧垂首侍立,心绪却难以完全平静。
方才几位夫人那些或明或暗的酸意与试探,她如何听不出来?
夫人应对得从容,却也更让她明白,自己今日站在这锦华堂、这水榭戏台前,代表的已不仅仅是自己,更是薛家的脸面,是夫人治家有方的活例证。
薛林氏面上带着欣赏神色望着戏台,指尖却轻轻摩挲着腕上一只成色普通的白玉镯,心中思忖的,远比面上显露的深沉。
谢府……岂是寻常的官宦门第?
这余杭织造总局,看似只是个负责置办宫廷用度的衙门,实则内里乾坤大,地位超然。
它直隶于内务府,是天子在江南的耳目与钱袋之一。
担任织造官员的,无不是圣心默许的股肱之臣,或是与皇家关系匪浅的勋贵子弟。
谢家,便是这样的存在。
他们并非地方科举晋身的寻常官员,而是从上京空降而来,代表着皇家的体面与威仪。
其职权,远不止于督造龙袍官服、采办御用绸缎那般简单。
江南乃至海外流入的顶尖丝织技艺、最上等的蚕丝原料、最灵巧的工匠绣娘,皆在其掌控调拨之下。
每年经手的天文数字的银钱流动、与苏杭两地乃至海外番邦的巨额贸易、对江南织造行业的隐形影响力……这才是谢家真正的分量所在。
薛家虽为余杭知府,是地方父母官,但在谢家这等“钦差”性质的皇商兼耳目面前,终究隔了一层。
若能攀上谢家,不仅意味着薛老爷的政绩能更顺畅地“上达天听”,更关乎薛家在整个江南官场人脉的拓展,乃至未来子弟前程的打点、家族生意的便利。
其中牵扯的利益网,盘根错节,远非一场寿宴表面的热闹所能涵盖。
今日带碧桃来,固然是因她规矩学得好,堪当门面,但更深一层,也未尝不是薛林氏的一步闲棋。
本身就是一个极好的桥梁,足以在不动声色间,拉近与谢家内眷的距离,为日后更深入的交往铺路。
方才老夫人对碧桃的夸赞,正是薛林氏乐见其成的。
心思辗转间,一出《麻姑献寿》已近尾声。
戏班班主亲自领着装扮好的“麻姑”和“寿星”,托着朱漆托盘,上前向谢老夫人叩头领赏,说尽了吉祥话。
老夫人心情大悦,吩咐看赏,出手极为阔绰,引得席间又是一片赞叹恭维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