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只觉得脸颊耳根都烧了起来,连呼吸都窒了一瞬。
她垂着眼睫,含糊道。
“许是……许是这几日睡得晚了些,有些燥热。不碍事的,干娘。”
“这怎么行?”
薛林氏不赞同地摇头。
“待会儿要去见老夫人,仪容需得整饬周全。这点红痕虽不大,落在老夫人眼里,难免觉得不够庄重。”
她说着,转头对侍立在一旁的常嬷嬷道。
“嬷嬷,我记得碧莲那丫头手巧,调弄胭脂水粉最是在行。你去唤她来,让她寻些颜色自然的粉膏,给桃儿遮一遮。”
常嬷嬷应了声“是”,转身出去了。
不多时,帘子再次被掀起,碧莲便低着头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螺钿漆盒。
碧桃抬眼看过去,恰好与碧莲抬起的目光对上。
两人都是一怔。
碧莲的眼神复杂极了,有掩饰不住的打量,还有一丝迅速垂眸也难掩的局促和……疏离。
从前她们同在薛林氏房中伺候时,虽非至交,也算相熟,同吃同住。
如今,一个成了主子小姐,穿着绫罗绸缎,戴着珍珠头面,坐在夫人身边用早膳。
另一个却依旧是丫鬟,要听从吩咐,来为曾经的同屋“上妆遮瑕”。
碧莲的心,在低头的瞬间,便如同浸入了初冬的井水,一片冰凉刺骨,却又在深处烧着一簇不甘的火苗。
她端着那精巧的螺钿漆盒,指尖用力到几乎要嵌进漆面繁复的花纹里,面上却维持着丫鬟应有的恭顺表情,迈着细碎而平稳的步子走了进来。
帘子掀起的刹那,室内温暖的光晕和食物香气扑面而来,更衬得她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淡绿比甲格外寒酸。
她眼角的余光,早已将屋内情形扫了个大概。
凭什么?
她碧莲,和碧桃是同一批分到夫人房里的。
碧桃生得好些,性子也柔顺,夫人是喜欢的。
可她也不差。
为了能在夫人跟前得脸,她不知多付出了多少心血,夜里偷偷练习沏茶的温度,琢磨夫人喜欢的熏香搭配,连走路姿势都对着铜镜练了又练。
碧桃呢?
不过是凭着那张脸,凭着那股子看似与世无争的温吞劲儿罢了!
可结果呢?
碧桃莫名其妙去跟那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个张嬷嬷学了规矩,也不晓得那到底是些什么规矩,竟让碧桃在夫人眼前得了眼。
而她碧莲,依旧只是个一等丫鬟,做着这些看似寻常却半点马虎不得的琐事。
她憋着一口气,想着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总能被夫人看见。
可还没等她熬出头,碧桃竟然……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夫人的干女儿!薛府的碧桃小姐!
这简直像一记闷棍,狠狠敲在了碧莲的头顶。
她当时听到消息,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
凭什么她的运气就这么好?
府里多少家生子,多少比她碧桃资历老、更能干的丫鬟,怎么偏偏就轮到了她?
此刻,距离如此之近。
她能清晰地看到碧桃身上软绫细腻的光泽,闻到那衣裳上熏染的淡淡高级香料味道,甚至能数清她耳垂上那枚珍珠耳坠晃动时折射出的柔和光点。
而她自己,穿着半旧的比甲,手里捧着伺候人的胭脂水粉,像个物件一样被叫进来,为这位“小姐”修饰容颜。
夫人那句关切,多么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