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康罗伊的声音从电波里传来,带着差分机的杂音,把情报标血级,我需要所有关于镇魂铃的位置记录。
埃默里掐灭雪茄,火光照亮他眼底的血丝:已经发了。
另外......他扫了眼桌上摊开的《东印度公司医疗档案》,某页边缘用红笔标着上海育婴堂,1837年,集体暴毙牛津的格雷小姐最近在查东印度公司的旧账,她今早问我要过19世纪初的船运记录。
康罗伊的呼吸顿了顿:让她查。
挂断电话时,埃默里看见窗外的直布罗陀海峡翻着白沫,像极了黄浦江的浪。
牛津大学图书馆的穹顶下,艾莉诺·格雷摘下手套,指尖拂过一本泛黄的《东印度公司医疗日志》。
书脊裂开的缝隙里,飘出一张褪色的船票,背面用花体字写着:玛丽·庞森比,1802年,上海港。她正要捡起,窗外的风突然灌进来,船票打着旋儿落在另一本打开的档案上——那页纸的标题是:1803年上海基岩层加固工程,劳工名单......无需修改
羊皮纸边缘的船票打着旋儿坠入档案页,埃莉诺的指尖悬在“劳工名单”四个字上方,指节因用力微微发白。
旧纸特有的霉味裹着松木香钻进鼻腔,她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轻响——名单第七行,“玛丽·庞森比”几个花体字母被红墨水圈了又圈,墨迹在岁月里晕成暗红的茧。
她猛地合上那本《东印度公司医疗日志》,封皮拍在橡木书桌上发出闷响。
隔壁桌的老教授从镜片后抬眼,她扯出个抱歉的笑,指尖却已按上另一排档案柜的铜把手。
橡木柜发出吱呀轻响,1842年的霍乱档案带着潮湿的海腥味涌出来——这是她昨夜在《泰晤士报》旧闻里瞥见的关键词:“黄浦江畔的死亡潮,英医与哑女的神秘对话”。
牛皮纸封套在她掌心裂开道细缝,病历纸页簌簌滑落。
最上面一页的诊断记录刺得她瞳孔收缩:“患者女,约十七岁,不能言,每夜哭泣如诉,称‘地母在说痛’。”她翻到背面,字迹突然潦草起来,“今晨官府持令牌至,谓其妖言惑众,强行带离。”最后一行被墨点覆盖,隐约能辨“正法”二字。
埃莉诺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从手袋里摸出微型留声机,按下播放键——康罗伊团队传来的次声波录音正从金属网格里渗出来,“月亮睡在江底呀”的童谣裹着水纹般的杂音。
她抓起铅笔在病历边缘画声纹图,笔尖突然顿住:童谣的呼吸间隔与病历里“严重缺氧状态下的发声模式”完全重合。
“这不可能。”她低声说,声音在空旷的图书馆里撞出回音。
老教授的钢笔尖在稿纸上洇出墨团,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声了。
窗外的暮色正漫过彩窗,玫瑰色的光斑落在病历上,将“正法”二字染成血的颜色。
格陵兰观测站的主控室里,康罗伊的指节抵在全息屏上,蓝光在他下颌投出阴影。
亨利刚把“镜面协议”的参数输入完毕,差分机的嗡鸣突然拔高一个调门——那是詹妮日记里“雪夜口琴”的记忆片段,被拆解成440赫兹的基础频率,混着红围巾毛线摩擦的沙沙声。
“注入完成。”亨利推了推起雾的眼镜,屏幕上的脉冲波突然坍缩成一条直线。
康罗伊的喉结动了动,詹妮的纸条还贴着心口,那是她去巴黎前留的:“如果听见地底下的歌,替我问声好。”三秒,五秒,十秒——当脉冲波重新跳动时,他的呼吸几乎停滞。
“有反应了!”亨利的声音里带着少见的震颤。
全息屏上跳出一连串点划,摩尔斯译码器的小灯快速闪烁,最终在屏幕中央定格成两个模糊的字母:“...A...”
康罗伊的手指抚过这串字符,像在触碰某种活着的东西。
母亲电报里的“持钥者”突然浮现在脑海,他想起老宅地窖那面霉墙,想起母亲寄来的青铜残片此刻正搁在控制台,边缘的锈迹在蓝光里泛着暗红。
“准备深钻计划。”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让整个主控室的空气都绷紧了。
亨利的手指在键盘上悬了半秒,终究没问“需要多少资源”——他太清楚老板眼里那种光,是当年在哈罗公学为他挡下霸凌时的光,是詹妮葬礼上捧着她口琴站在雪地里的光。
观测站的金属门被风撞开时,卡兰的皮靴声裹着雪粒滚进来。
这个教团的银发守卫抱着双臂站在全息屏前,极光在他背后的玻璃上扭曲成蛇形:“你们管这叫‘干扰信号’,我们叫她‘地心歌姬’。”他的声音像冰原下的暗流,“每隔百年,会有女子自愿沉入地脉裂隙,用歌声缝补断裂的共鸣链。她们不能死,不能醒,只能唱到下一任来。”
康罗伊的手按在怀表上,詹妮的照片在表盖内侧冲他微笑。
卡兰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里那些碎片:母亲信里的“血祭为诫”,乾隆年间的族谱记录,还有詹妮哼那首小调时眼里的雾——原来不是思乡,是某种刻在血脉里的共鸣。
“你们以为在拯救世界。”卡兰转身看向窗外,极光突然裂成千万道金线,仿佛有无数人影在冰层下仰起脸,“可有些人,已经替你们在黑暗里守了两百年。”
康罗伊的指腹蹭过全息屏上的“A”,突然想起詹妮教他曼彻斯特方言时的样子:“a在我们那儿,是‘妈妈’。”他抬头时,卡兰已经走了,只留下雪粒打在玻璃上的沙沙声。
控制台的红色警报灯突然亮起,埃默里的电报跳出来:“《卫报》收到匿名稿,标题《被囚禁的先知》。”
他抓起外套走向门外,雪粒扑在脸上像细碎的冰刃。
主控室的灯在身后渐远,极光里仿佛有歌声浮起来,比詹妮的更轻,却带着同样的尾音颤音。
他摸出怀表里的纸条,詹妮的字迹在月光下泛着暖黄:“如果听见,记得回答。”
深吸一口气时,他尝到了雪的甜,还有某种更古老的味道——是血脉里的盐,是地脉里的锈,是两百年前那声未被回应的“妈”。
观测站的通讯器突然发出长鸣,亨利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内皮尔说紧急会议需要您,霍普金斯女巫带着新的符文解读来了。”
康罗伊站在雪地里,望着极光中若隐若现的人影,缓慢而坚定地扣上了外套最上面的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