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罗伊的指节在龙脊线三个字上叩了两下,羊皮纸发出细微的窸窣声。
他抓起书桌上的黄铜怀表,月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表盘上割出银亮的痕——凌晨三点十七分。
七日后的空白区,比他预估的提前了整整四天。
书房门被叩响时,他正将父亲的笔记塞进鹿皮公文包。
埃默里的声音透过门板飘进来,带着刚抽完雪茄的沙哑:乔治,亨利在实验室把咖啡泼在差分机散热口了,现在阿尔玛正用鼠尾草熏控制台,说机器沾了急躁的晦气
康罗伊拉开门,看见男配歪靠在门框上,领结歪成个松垮的结,左眼皮还沾着枕痕。
但他手里的皮质情报夹夹得极紧,边角磨出了包浆——这是埃默里真正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去马厩备车。康罗伊拍了拍他肩膀,半小时后在矿洞集合,让亨利把导能阵列的图纸再检查三遍。
威尔士的废弃锡矿比康罗伊记忆中更潮湿。
他踩着生锈的铁轨往里走,靴底碾碎了几簇荧光苔藓,绿色的碎光粘在皮靴上,像被踩碎的星子。
亨利的工程队正在洞顶悬挂钢轨,二十个工人举着油灯,暖黄的光晕里,银色的钢轨弯成满月的弧度,和康罗伊在星图里见过的齿轮纹路一模一样。
导能阵列的承重没问题。亨利从脚手架上爬下来,工装裤膝盖处沾着焊锡,但环形轨道的灵能导入口需要三吨磁铁矿。他指了指洞壁上凿出的凹槽,我让人去卡迪夫调了,明早能到。
康罗伊点头时,瞥见洞深处有团浅粉的影子。
艾莉诺·格雷正弯腰查看岩壁上的刻痕,月白色的羊毛裙扫过积灰,发间的玳瑁簪子闪着温润的光。
她今天没穿牛津的讲师袍,倒像位来郊游的贵族小姐——直到她突然踉跄了一步,琥珀吊坠从颈间滑落,在昏暗中泛起幽蓝的光。
艾莉诺!康罗伊冲过去时,她已经摔在铁轨旁的碎石上。
阿尔玛的羽毛笔地掉在地上,女巫的手指按在她手腕上,瞳孔收缩成蛇类的竖线:灵能过载。
等她醒过来时,康罗伊正用手帕擦她掌心的血。
碎石划开的伤口不深,却渗出罕见的淡金色。你们不该唤醒银车御者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银铃,我曾祖父的日记里写过,他们被锁在月轮里,用轮齿啃食自己的影子......她抓过颈间的琥珀,苔藓在吊坠里疯狂舒展,这是守夜人的标记,每代家主都要在烽火台守到月落——直到我祖父卖掉最后一座灯塔。
康罗伊的呼吸顿了顿。
他想起父亲笔记里夹着的褪色地图,沿大不列颠海岸线确实标着七个红点,旁注守夜人眼那枚吊坠。他指着她掌心,能借我看看吗?
艾莉诺递过来时,琥珀突然灼烫。
康罗伊的指尖刚碰到,视网膜上就炸开一片星图——和书房墙上的流动星图一模一样,只是月球暗斑旁多了七个小亮点,像被串起来的珍珠。这是......
干扰器。她抽回手,吊坠的光渐渐暗下去,我曾祖母说,苔藓吸收的灵能越多,旧神的感知就越模糊。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淡金色的血珠正在凝结,所以刚才矿洞的灵能太浓,它在自救。
洞外传来马蹄声。埃默里探进头:夫人到了。
罗莎琳德·康罗伊下车时,扶着车夫的手在发抖。
她穿着康罗伊童年时常见的墨绿丝绒裙,领口别着枚珍珠胸针——那是他十岁时用卖旧书的钱买给她的。母亲。康罗伊迎上去,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苦橙花香,您不该坐三小时马车来。
比起你父亲最后一次见维多利亚时坐的四轮轿式马车,这算舒服的。她拍了拍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我来送东西。她摘下左手的金戒指,内侧的符文在矿灯光下泛着暗红,以血止渴,以梦噬梦。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你姑婆海伦娜,1901年用摩尔斯电码往南极发过一串数字......去年冬天,我在阁楼的旧电报机里收到了回复。
康罗伊的手指捏紧了戒指。
他想起穿越前在武汉书店翻到的《南极探险日志》,1901年正是发现号启航的年份。什么内容?
三个点,一个划,三个点。罗莎琳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摩尔斯电码里是SoS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康罗伊忙扶她坐下,却见她已经闭了眼,呼吸轻得像片羽毛。
矿洞的风突然转了方向。
康罗伊将戒指戴在左手,金属贴着皮肤传来灼烧般的热。
他转身走向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亨利正将赫菲斯托斯6γ终端推进导能阵列中心,黑色的外壳反射着矿灯,像头蛰伏的机械兽。
埃默里举着怀表喊:还有六天十七小时!阿尔玛在角落的羊皮纸上画符,每画一笔,洞顶的钢轨就发出嗡鸣。
艾莉诺站在阴影里,琥珀吊坠重新亮起来,这次的光里带着细碎的金斑。
她望着康罗伊的背影,轻声说:如果银车真的来了......
它会来。康罗伊没有回头,手指按在终端启动键上,十万个铁路工人的签名在屏幕上流动,像条发光的河,但这次,拉车的是我们。
洞外的天空开始泛白。
康罗伊抬头时,看见最后一颗星子正在坠落——不是流星,是某种金属的反光。
他摸了摸左手的戒指,符文在皮肤下发烫。
六天后的月相,会是最圆的那轮。
秒针划过表盘的声音突然变得震耳欲聋。
康罗伊站在矿洞指挥台中央,盯着墙上并排的七台差分机,最左侧那台的红色指示灯正以心跳频率闪烁——凌晨两点五十九分。
全球异常报告汇总。埃默里的声音从通讯管传来,带着电流杂音。
康罗伊抓起黄铜听筒时,男配的喘息声清晰得像在耳边:挪威观测站说极光拧成了齿轮状,旋转速度是正常的三倍;爱丁堡渔市的鳕鱼全浮在水面,眼睛泛着磷火;最离谱的是约克郡圣玛丽教堂,管风琴自己奏了段《弥赛亚》,教众跪了一地。
康罗伊的拇指摩挲着左手无名指的金戒指,罗莎琳德三天前离开时留下的符文在皮肤下发烫。启动一级响应。他对着听筒说,余光瞥见亨利正用扳手拧紧导能阵列的最后一颗螺丝,工装裤膝盖处的焊锡痕迹在矿灯下泛着冷光——那是前天调试时被飞溅的熔铁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