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夜仍在继续,冰层下的心跳却越来越清晰。
康罗伊望着观测站结霜的玻璃,忽然想起阿尔玛说过的话:“当铁轨连成片,沉睡者会闻到鲜血的味道。”
而他要让那些铁轨,成为扎进沉睡者喉咙的钢刺。
康罗伊的手指在差分机终端的操作面板上方悬停了半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冰层下那重叠的心跳声仍在神经末梢震颤——蒙大拿平原的欢呼是铁路铺通的庆祝礼炮,可这声音与地底脉动的契合,像根冰锥直接扎进他后颈的灵能节点。
“反共振锚桩。”他突然开口,声音比阿拉斯加的风更冷。
阿尔玛正蹲在冰面收拾符文工具,闻言手指一抖,骨笔上未干的血珠溅在鹿皮手套上,晕开个暗红的小太阳。
亨利从帐篷角落抬起头,差分机主板的蓝光映得他眼底泛青——这个技术总监已经连续七十二小时没合眼,此刻却像被按了启动键的发条人偶,立刻抱着主板跨到康罗伊身边:“需要我同步信仰熔炉算法吗?华工们今早刚把祷词铭文刻进桩体。”
“现在。”康罗伊扯下手套拍在操作台上,铜钥碎片在裤袋里烫得他皮肤发红,“刘大海那边的地听筒显示断层应力超过安全值百分之三十,斯塔瑞克家的老东西们在1823年就挖过这条隧道,他们知道这里是灵脉节点。”他抓起桌上的工程蓝图,指甲在“落基山南段”的标记上抠出个豁口,“锚桩必须在今夜十点前打进断层两侧,每根桩体的差分机终端直接连到我这里。”
亨利的喉结动了动,镜片后的瞳孔缩成两点幽光。
他转身时军靴后跟在冰面上刮出刺耳的声响,经过阿尔玛身边时,女巫突然抓住他的袖口:“那些祷词……”她的声音轻得像冰碴子,“是用闽南语念的《普门品》,还是客家话的《往生咒》?”亨利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羊皮纸——那是今早刘大海塞给他的,写满歪歪扭扭的汉字,“华工们说,祖辈修运河时用这种法子镇河妖。”阿尔玛松开手,指腹轻轻划过自己腕间的银镯,那是曾祖母用绞死女巫的银链熔铸的:“有用的。恐惧是最好的锚。”
帐篷外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
康罗伊掀开门帘,看见刘大海裹着厚重的羊皮袄,正冲他挥舞着戴皮手套的手。
这个华工领班的眉毛结满白霜,可眼里烧着团火:“康先生!落基山的塌陷区稳定了!”他的声音被北风扯得支离破碎,“但我想带十二个人下去看看——刚才用地听筒听到,空洞里有石头摩擦声,像有人在搬东西。”
康罗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想起今早刘大海递来的铜牌,那是华工们在塌方区捡到的,刻着“平安”二字,铜面被摸得发亮——这是他们的护身符。
“为什么是你?”他问,语气里没有温度。
刘大海摘下皮帽,露出剃得发青的后脑勺,那里有道三指长的旧疤:“我在福建老家下过十年海,摸过海底沉船;修京张铁路时钻过七十二个隧洞。”他把帽子重新扣紧,哈出的白气在脸前凝成雾,“那些石头底下的东西,我比洋工程师更知道怎么对付。”
康罗伊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十秒。
刘大海的瞳孔里没有恐惧,只有某种刻在骨血里的执拗——像极了他在长江边见过的纤夫,哪怕绳子勒进肉里,也不肯松半分。
“带压缩空气包,每三十分钟汇报一次位置。”他说,“阿尔玛会给你们每人画个防灵体干扰的符文,贴在胸口。”刘大海用力点头,转身时羊皮袄下摆扫过冰面,留下道蜿蜒的痕迹。
极夜持续到第七个小时,差分机终端突然发出蜂鸣。
亨利扑过去时撞翻了煤油灯,火焰在冰面上舔了舔就熄灭了——温度太低,连灯油都结了冰。
“看这个!”他的手指几乎戳到屏幕上,“地底脉冲!频率0.7赫兹,和北极观测站的数据误差不超过0.01!”阿尔玛凑过来,发梢扫过亨利的手背,她的呼吸在屏幕上凝成白雾:“这不是自然现象。”她的声音突然发颤,“是某种……某种网在收紧。”
康罗伊的后背贴上冰凉的帐篷支架。
他摸出怀表,詹尼刻的“与子同轨”在黑暗中泛着暖光,可此刻他却想起阿尔玛说过的话:“当铁轨连成片,沉睡者会闻到鲜血的味道。”终端突然震动起来,刘大海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刺响:“康先生!我们到三百码了……前面有面石墙,石头缝里卡着个东西……”
接下来的寂静长得像一个世纪。
当刘大海再次开口时,他的呼吸声粗得像拉风箱:“是铜钥匙的碎片。和您的那个……一模一样。”终端里传来硬物碰撞的脆响,“墙上还有字,炭写的,歪歪扭扭……‘神梦不可触——J.S. 1825’。”停顿,“康先生,我老家修铁路的老人讲过,山里有‘活的铁龙’,谁乱挖,它就吃谁。”
康罗伊的手指扣住铜钥碎片,突然感觉掌心有温热的液体——是刚才太用力,指甲扎进肉里了。
他把碎片插进差分机的辅助端口,屏幕瞬间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阿尔玛和亨利同时后退半步,亨利的主板发出“咔嗒”一声,打印纸像被抽打的蛇,“唰”地窜出半尺长。
地图。
康罗伊盯着纸上的线条,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是条隐形的灵脉,从北美落基山开始,穿过西伯利亚冻土,直插长江流域,沿线用红点标着“献祭节点”——其中三个正好在北太平洋铁路的施工路径上。
最下方的小字让他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第一根铁轨铺设之日,即为苏醒之时。”
“自由号!”亨利突然喊出声。
康罗伊猛地抬头,透过结霜的帐篷窗,他看见蒙大拿平原的方向亮起橘色火光——那是“自由号”原型机车在试运行。
汽笛的长鸣穿透冻土,像根尖锐的针,精准地扎进地底那道越来越清晰的心跳里。
“联系匹兹堡。”康罗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亨利和阿尔玛同时挺直了背,“告诉梅隆先生,首座高炉的点火时间……提前三天。”他低头看向地图,红点在烛光下泛着血一样的光,“沉睡者要醒了。”他说,“我们得先给它备副锁链。”
帐篷外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雪粒子拍在帆布上,像无数双指甲在抓挠。
康罗伊摸出詹尼今早塞给他的薄荷糖,含进嘴里,凉得舌尖发疼——甜里裹着苦,像极了接下来要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