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锈铁上的新漆(2 / 2)

他拾起信笺,指腹摩挲过二字的凸纹,窗外的晚霞正漫进房间,把信纸染成血橙色。

约翰。他喊来护卫,把这季的苏格兰羊毛订单提前,让詹尼准备件深色西装——他停顿片刻,嘴角扬起极淡的笑,明天的商会晚宴,该让某些人看看,锈铁上的新漆,究竟有多亮。费城商会的水晶吊灯将琥珀色光晕泼洒在橡木地板上,康罗伊站在铺着丝绒桌布的讲台后,指节抵着演讲稿边缘——那页纸被他反复摩挲过,边角已卷起毛边。

台下三百双眼睛像三百盏小灯,其中最灼亮的两簇来自第二排:凯瑟琳·莱恩捏着绣有齿轮纹的手帕,指节泛白;西蒙·卡梅伦次子正用银匙敲着香槟杯,清脆声响里藏着冷笑。

我宣布,黎明工业联合会正式成立。康罗伊的声音比预想中更沉稳,尾音却带着金属刮擦般的锐度,一百零七家成员企业将共享采购渠道、技术图谱,鲍厄里银行将为认证企业提供利率优惠1.5%的专项贷款。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前排几位领口别着共济会徽章的老绅士,入会标准只有一条——

台下突然响起瓷器碎裂的脆响。

卡梅伦家的铸钢厂代表打翻了茶杯,深褐色液体在他银灰西裤上洇出污渍。

康罗伊看着那人涨红的脸,继续道:雇佣退伍军人或少数族裔的比例,需达到员工总数的三成。

会场陷入死寂。

角落里传来年轻机械师的抽气声,他工装裤膝盖处还沾着机油——正是上周在匹兹堡铁路厂替康罗伊测量蒸汽锤效率的小伙子。

凯瑟琳突然起身,她的铜质齿轮胸针在灯光下一闪:我以《女权先驱报》名义担保,联合会将每月公布雇佣数据!掌声像滚过草原的火,从工人代表席烧向纺织厂老板娘们,最后连几位老牌铁矿主都红着脸拍起手。

卡梅伦次子地推开椅子。

他西装下的背带绷得笔直,活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猎犬:康罗伊先生这是要拿慈善当生意做?

不,是拿生意做慈善。康罗伊摘下左腕的金表,表盘里嵌着詹尼的照片——她在爱丁堡大学图书馆的侧影。当斯克兰顿的爱尔兰移民能带着工牌走进铸钢厂,当葛底斯堡的伤残老兵能在纺织机前挺直腰杆,他们会成为最忠实的消费者。他把表盖地扣上,而消费者,才是资本最好的保险栓。

三十七份签约文件在十分钟内堆成小山。

埃默里·内皮尔挤到讲台边,袖扣上沾着墨水——他刚替两家铸钢厂修改完条款。乔治,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喉结在领结下滚动,华盛顿的密电。

牛皮纸信封还带着电报机的热度。

康罗伊扫过联邦司法部调查几个字时,指腹在操纵州财政操纵上重重一按。

埃默里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领结:要不先暂停贷款审批?

卡梅伦家在参议院有六个盟友——

盟友?康罗伊突然笑了,笑声里混着碎冰的清响。

他抽出钢笔在密电背面画了条箭头,从宾夕法尼亚俄亥俄派克昨天说,克利夫兰的铁路董事正和卡梅伦争辛辛那提线路。他把纸推给埃默里,给他们各塞两百万,条件是在《芝加哥论坛报》上写篇行政干预破坏市场的文章。

埃默里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望着康罗伊眼底跳动的光,突然想起哈罗公学的雨天——少年康罗伊举着被雨淋湿的《资本论》冲进教室,说要用他们的规则打败他们您是要......

用卡梅伦的方式,做卡梅伦做不到的事。康罗伊扣上西装最上颗纽扣,当五个州的商会都在喊自由市场,司法部的调查就成了众矢之的。

两周后,当《纽约时报》头版登出五州商会联名呼吁行政克制的通栏标题时,康罗伊正站在费城老铸币局遗址前。

施工队的铁镐声撞在断墙上,惊起几只乌鸦。

他摩挲着掌心的旧铁轨,弹痕处还留着暗红色锈迹——那是南北战争时联邦军的炮弹。

康罗伊先生!年轻工人的喊声响彻废墟。

他蹲在新挖的地基旁,铁铲尖正抵着块黑黢黢的金属——焊死的金库门。

康罗伊蹲下身,用丝帕拂去门上的泥土,门缝里突然滑出张纸片。

泛黄的纸页边缘打着卷,墨迹已褪成浅褐,但神座之下,皆为囚徒八个字依然刺目。

夜风吹起他的西装下摆。

康罗伊把纸片轻轻放进怀表夹层,那里还躺着詹尼的照片和理查德·摩尔的第一份修正案原稿。这一次,他对着风说,声音轻得像叹息,又重得像锤击,门是可以打开的。

远处的特拉华河上,黎明号货轮正缓缓靠岸,舷窗里的灯火连成一串,宛如缀在夜幕上的金链。

施工队开始收拾工具,有人哼起爱尔兰民谣。

康罗伊望着工人们的背影,突然听见东南方传来隐约的轰鸣——那声音像沉睡的巨兽在翻身,带着金属特有的震颤。

那是......他转头问最近的监工。

费城郊外的黎明机车厂,监工擦了擦汗,听说老板疯了,说要赶在秋分前造出能跑一百英里的蒸汽机车。他挠了挠头,不过今早六点路过时,厂子里的汽笛就没停过。

康罗伊望着东南方渐浓的夜色,嘴角扬起极淡的笑。

怀表里的纸片隔着薄金壳贴着他的皮肤,像一句未说出口的誓言。

当钟楼敲响第十二下时,远处的轰鸣声突然拔高,像某种沉睡的力量终于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