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罗伊的拇指在颈间锈齿轮上摩挲,齿轮边缘的凹痕硌得皮肤生疼。
他想起上个月和斯坦德在贸易站喝鹿肉汤时,老猎人说过:我们的土地是祖先的骨头,挖走一寸,后代走路都要绊脚。若联邦用土地分化部落,运输线一旦断裂,南方的棉花就会烂在种植园,利物浦的纺织机将停转,而他刚搭建的棉花王冠会像被蛀空的橡木,轰然倒塌。
召集所有长老。康罗伊突然开口,声音像敲在冷铁上,三天后,新奥尔良。
斯坦德的眉毛挑了挑:您要......
办博览会。康罗伊从马甲内袋抽出张烫金请柬,边缘还沾着咖啡渍,首届原住民产业博览会他指节敲了敲请柬上的烫金纹路,让他们看看,跟着我能得到的,比五十亩地多十倍。
斯坦德盯着请柬看了片刻,突然笑出白牙:您这是要把我们的手,和您的钱,绑成一根绳。
新奥尔良的展览厅飘着松节油和蜂蜡的味道。
十二位切罗基长老围坐在铺着熊皮的长桌前,最年长的老渡鸦摸着银白的辫子,盯着展台上的纺织作坊模型——橡木纺车、蒸汽烘干机、成卷的靛蓝棉布在玻璃罩下泛着柔光。
这是黎明财团资助建的。康罗伊站在展台前,礼服上的银扣擦得发亮,每个部落可以投票选自主项目,纺织坊、兽皮硝制厂、学校......每年十万英镑,你们自己定。
老渡鸦的指甲敲了敲玻璃罩:你图什么?
康罗伊转身从詹尼手里接过羊皮纸,火漆印康罗伊伯爵领在烛光下泛着暗红。这是我和上届长老签的协议。他将纸页摊开,长老们凑近看见征用土地的条款时,呼吸陡然粗重。
烧了。
詹尼递来银烛台,康罗伊捏着纸角凑向火焰。
橙红色的火舌舔过二字,纸灰打着旋儿飘向穹顶,像一群黑色的蝴蝶。
老渡鸦的手突然按住康罗伊的手腕。
他的掌心布满骨节,像块风化的岩石:我年轻的时候,白人说给你们土地,结果用枪指着我们走血泪路。他松开手,目光扫过模型上跳动的蒸汽管,但你烧协议时,眼睛没抖。
其他长老交头接耳。
最顽固的断角长老扯了扯鹿皮坎肩:要是明年钱不到......
钱在伦敦巴林银行的信托账户里,康罗伊从西装内袋掏出银行凭证,密码是每个部落图腾的首字母——你们自己设。
断角的喉结动了动,突然抓起桌上的靛蓝棉布贴在脸上:这布,比我们自己织的软。
当老渡鸦代表长老们喝下祝福的玉米酒时,玛丽·戴维斯的马车碾着碎石停在展厅外。
她裹着墨绿天鹅绒斗篷,发间别着南方邦联的银星胸针,手里的信笺还带着里士满的油墨味。
父亲说,她将信递给康罗伊时,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国库黄金剩最后三百箱,财政档案......她顿了顿,需要个安全的地方。
康罗伊拆开信,杰斐逊·戴维斯的字迹力透纸背:保存火种,胜于点燃战火。他望着玛丽眼底的青黑——这姑娘三天前刚送走最后一批伤兵——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她裹着他的斗篷在仓库清点药品,睫毛上结着霜花说:您这样的人,该生在和平年代。
我可以安排。他将信折好,但重建时,我的项目要免税十年,雇佣自由,资本跨境不受限。
玛丽的瞳孔缩了缩,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但她很快笑了,银星胸针在灯下闪着冷光:您这是要把南方的经济命脉,攥成您的怀表链。
总比攥在北方银行家手里好。康罗伊将怀表放在桌上,时不我待,不是吗?
深夜的新奥尔良码头,咸湿的风卷着海草味。
康罗伊望着白玫瑰号的烟囱冒出第一缕白烟,甲板下的暗舱里,三具棺材正随着波浪轻晃——最中间那具的夹层,码着整整齐齐的金镑。
詹尼递来热可可,杯壁的温度透过手套渗进来:黄金到百慕大需要七天,差分机部件......
费城实验室拆得很干净。康罗伊望着大副将木箱搬上舷梯,箱盖上的气象观测仪器标签被海风吹得翻卷,等它在亚特兰大组装好,南方的港口吞吐量、铁路运量、仓库库存......他转动怀表,表盖内侧的星图在月光下泛着幽蓝,都会变成齿轮间的咬合,转得比子弹还准。
詹尼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您在写什么?
他合上笔记本,墨迹未干的字在纸页上晕开:格陵兰之下不是终点,而是钥匙孔。他望向北方的夜空,一道极光突然撕裂云层,绿得像熔化的翡翠,真正的神座,从来不在别人看得见的地方。
极光熄灭时,码头上的挂钟敲响凌晨三点。
詹尼指着远处的铁轨:专列明天下午到,费城的电报说......
不用说。康罗伊扣上斗篷风扣,雨水开始稀稀落落地砸在帽檐,暴雨过后第三日,该去见见那些算着我账本的人了。
他转身走向候着的马车,靴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节奏。
詹尼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突然听见衣袋里的怀表轻轻震动——那是康罗伊新改良的差分机报时器,规律的震颤像心跳,又像某种正在苏醒的巨兽,正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