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传来打字机的咔嗒声,但无论他怎么敲门,里面只回一句:“康罗伊先生交代,非授权人员不得入内。”
弗莱彻摸出怀表,距离国债拍卖只剩半小时。
他转身要走,余光瞥见墙角的废纸篓——里面有半张被撕碎的打孔卡片,孔洞排列成某种规律的图案。
他蹲下身,刚要捡起,头顶突然传来齿轮转动的嗡鸣。
差分机塔的蒸汽阀打开了。
爱德华·弗莱彻的皮鞋跟在法院大理石地面敲出细碎的响,他攥着卷宗的指节发白——封皮上黎明财团外汇操纵案的烫金标题被汗水浸得发皱。
法警拉开橡木法庭的门时,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杰伊·库克说只要冻结三百万资产,就能让康罗伊的国债承销团出现裂缝。
可当他抬头看见被告席上那抹从容的藏青西装时,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康罗伊正在整理袖扣,金丝眼镜在顶灯下发着温和的光。
他抬眼时,弗莱彻忽然想起三天前在黎明总部闻到的味道——不是银行家惯有的雪茄味,而是某种金属冷却后的清冽,像刚从差分机齿轮间渗出的机油。
传原告证人。法官的木槌敲在案上,弗莱彻几乎是踉跄着走上证人席。
他摊开的交易记录纸页在发抖:这些是黎明旗下三支离岸基金的抛售记录,时间、数量、汇率波动完全吻合......
完全吻合什么?康罗伊的声音像浸过冰水的银器,吻合市场规律?他抬手示意法警递上一沓打孔卡片,这是经过财政部技术司脱敏的差分机推演报告。卡片在投影灯前翻页,齿轮咬合的轨迹在白幕上拉出金线,当英格兰银行隐瞒七百三十万英镑储备缺口时,市场恐慌是可计算的必然。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陪审团,抛售是对风险的合理规避,买入是对信用的理性判断——贵国《1846年外汇交易法》哪一条禁止了预见?
弗莱彻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看见老法官的手指在法条汇编上停顿,停在市场预见权那一页。
当槌声再次响起时,他听见自己的耳膜在嗡鸣:本庭认为,所有操作均符合现行法律,无可指摘。
法院外的记者群像被捅翻的马蜂窝。
镁光灯闪得弗莱彻睁不开眼,有话筒几乎戳到他鼻尖:您认为康罗伊先生是否钻了法律空子?他望着人群后那辆黑色马车——康罗伊正扶着詹尼上车,她的伞尖挑起一片光斑,像给马车镀了层金。
他不是在玩规则。弗莱彻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他是重新定义了规则。
当晚,杰伊·库克的办公室飘着焦糊味。
弗莱彻把辞职信拍在烟灰缸旁,火星溅在遏制路线图的残页上:您要追捕的不是金融家,是台会呼吸的差分机。他转身时,窗外的煤气灯正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被踩断的锁链。
同一时刻,费城黎明总部的落地钟敲了十下。
塞缪尔·格林的军大衣还带着夜露的潮气,他把羊皮纸文件推过桌面时,火漆印上的鹰徽蹭掉了点金粉:林肯先生特别批示,三艘蒸汽护卫舰归你调遣。他的指节叩在华工运输四个字上,但他们的命,现在系在你腰带上。
康罗伊的拇指抚过总统签名的花体字母,墨迹还带着压印的凹凸感:我会让他们站在阅兵式最前排,举着星条旗唱《美丽的亚美利加》。他抬头时,格林看见这个金融家眼里有某种滚烫的东西,像熔炉里的钢水,就像当年宾夕法尼亚的德意志移民,像波士顿的爱尔兰人——他们会成为新的美国人。
深夜书房的座钟敲过十二点。
詹尼的银托盘在书桌上发出轻响,红茶的甜香混着差分机润滑油的气息。
她望着丈夫揉太阳穴的手,指甲盖泛着不健康的白——这三天他只睡了四个小时。他们真的会接受吗?她的指尖摩挲着骨瓷杯沿,那些报纸还在说,说我们在养军队......
康罗伊转过椅子,把她的手包进自己掌心。
墙上那幅龙纹旗与星条旗的交叉画像在月光下泛着暗金,马车夫恨蒸汽机,但路还是要给火车修。他吻了吻她指尖,等王阿福站在国会山演讲,等华工子弟考上哈佛,他们就会明白——
电报机的滴答声突然炸响。
詹尼撕开电报纸的手在抖,字迹在月光下泛着蓝:维多利亚女王批准合作备忘录,首批差分机六周抵美。
泰晤士河畔的雾比费城更浓。
劳福德·斯塔瑞克的银柄手杖敲在圣殿骑士团总部的石墙上,回声撞碎在彩色玻璃窗上。
圆桌旁十二盏烛台同时亮起,他的影子在穹顶投下巨大的鹰形,北美那个康罗伊,他的声音像刮过锈铁的刀,正在用资本铸神座。羊皮纸议题被推到每个人面前,墨迹未干:应对北美新兴神权资本体。
特拉华湾的晨雾来得比往常早。
康罗伊裹着大衣站在防波堤上,詹尼的围巾被风卷得猎猎作响。
浓雾里传来低沉的汽笛,像某种巨兽在翻身。
他望着雾中隐约的船影,想起王阿福抚摸炮管的手——那些被命运抛进时代齿轮的人,终将成为推动齿轮的手。
要起风了。詹尼轻声说。
康罗伊笑了,他望着雾中逐渐清晰的烟囱轮廓,那是蒸汽护卫舰的桅杆。
风掀起他的大衣下摆,露出内侧绣着的龙纹——和墙上那面旗的纹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