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铁旗渡海(2 / 2)

窗外,铁齿轮旗仍在夜风中飘。

齿轮的每个齿尖,都凝着晨雾未散的水珠,在月光下闪着冷冽的光。

当马丁·凯利的雪茄在水晶烟灰缸里烫出第七个焦痕时,《黎明号》登陆特刊的油墨味正顺着通风管道钻进编辑室。

他松开的领结滑落到锁骨处,随着楼下排字房的喧闹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刚才报童来报,今早的销量比往日翻了三倍,但他盯着桌上摊开的报纸,头版上“华人兵团:费城的新脊梁”这行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霍克!”他重重地拍响铜铃,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卡在喉咙里。

助理编辑推开门时,他已经抄起镇纸砸向墙角的痰盂,“去把摄影部的老汤姆叫来。要快。”

老汤姆进来时,镜头布还搭在肩上。

凯利拽着他的袖口把他拖到暗房,在黄雾灯下摊开一叠底片:“这张,”他用钢笔尖戳了戳夜间巡逻的华人士兵照片,“把背景换成贫民窟的破窗。对,就那边——”他指着另一张盗窃案现场的底片,“把人影p进去,要模糊点,像刚作案逃跑。”老汤姆的手指在玻璃底片上发抖:“可……这是伪造证据。”“证据?”凯利掏出怀表晃了晃,表盖内侧是他亡妻的照片,“等康罗伊的铁齿轮碾碎费城报界那天,你连伪造的机会都没有!”

三天后的费城街头,《纪事报》的号外声比送奶车还早。

“夜行者之危!华人兵深夜潜入贫民窟!”报童比利举着报纸在鱼摊前喊道,鱼腥味混着油墨味钻进了玛莎·贝克特的鼻孔。

她蹲下身捡起一张,照片里士兵的脸被阴影遮住了半张,身后的破窗挂着半截窗帘——那是上周她去送面包时见过的,7号巷的莫莉太太家。

在康罗伊的书房里,詹尼的差分机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她的发梢沾着从电报局带回来的铅粉,左手边堆着港口监控日志,右手边是营地值班表。

“11日凌晨两点,”她用红笔圈出士兵陈阿福的名字,“他在参与热成像仪测试,有三个技术员作证。”窗外传来街垒的喧闹声,几个醉汉举着写有“华人=无家可归”的木牌砸向街角的华人洗衣店。

康罗伊握紧了窗沿,指节泛白:“他们要的不是真相,是恐慌。”

“那我们就给他们更有力的真相。”詹尼抽出电报局的原始图像传输记录,纸页边缘还带着炭笔的折痕,“我联系了《大西洋月刊》的交互式版面,能让读者自己比对底片。”她顿了顿,指尖划过艾米丽·霍普金斯的采访提纲,“还有莫莉太太——”

在7号巷的阁楼里,莫莉太太正用围裙擦着发红的眼睛。

艾米丽的钢笔悬在采访本上,老人突然拍响木桌:“那天夜里?”她扯过晾在绳上的蓝布衫,“是那个兵帮我搬煤箱!他说‘奶奶,您这窗户漏风,我明儿带块玻璃来’。”她抓起报纸戳向照片,“你们看!”照片里士兵的袖口沾着煤渣,和她衫角的黑印子一模一样,“这是贼?贼会给我留半块姜糖?”

舆论反转比涨潮还快。

《大西洋月刊》的电子版面炸开了锅,费城的咖啡馆里全是凑在差分机屏幕前的脑袋。

玛莎·贝克特把新一期《纪事报》拍在慈善理事会桌上,头版的道歉声明还带着湿油墨:“本报对不实报道深表歉意。”她望着窗外,7号巷的玻璃闪着光——是陈阿福带着两个士兵在换窗。

铁齿轮营地的启用仪式在黄昏举行。

康罗伊站在新立的旗杆下,晚风掀起他的大衣下摆,露出内侧绣着的齿轮徽章。

三百名士兵列队完毕,没有解散,反而集体转向工地——那里堆着刚运来的红砖和木料。

张天佑从队列里走出时,军靴踩过碎石的声响格外清晰。

他掏铜牌的手在抖,铜牌上的“根”字被磨得发亮:“这是从广东带的,老家的石头。”康罗伊接过时,触到铜面还带着体温。

“每人每日存两小时工时,”康罗伊的声音混着敲砖声传开,“给你们的父母、妻子、孩子换一张费城的床。”工地突然安静下来,有人吸了吸鼻子,有人用袖口蹭眼睛。

圣马可教堂的钟声就是这时响起来的。

第一下撞破暮云,第二下惊起归鸟,第七下余音未了时,差分机塔的红光恰好扫过工地。

那光像把透明的尺子,量过每块砖,每把铁锹,最后停在地基里的铜牌上。

康罗伊望着红光里的人影——老周在和泥,小战士在递砖,张天佑正帮木匠扶梁。

他忽然想起张天佑信里的话:“这些兄弟在家乡连县太爷的轿都不敢看。”

在城市的另一端,马丁·凯利的办公室飘着焦味。

他撕碎的头条草稿堆成了小山,最后一张还留着半行字:“康罗伊的……”纸灰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像被风吹散的阴谋。

他望着窗外的红光,喉结动了动,终于说出那句在心里滚了三天的话:“他不是在建营地……他在建一个国中之国。”

夜深了,康罗伊沿着铁路走回宅邸。

月光洒在铁轨上,在道砟上撒了层银粉。

他踢到一块松动的枕木,弯腰时听见远处传来细微的“咔”声——像是什么东西裂开的声音。

他直起身,望着向西延伸的铁轨,忽然想起詹尼下午给他看的维修报告:“西线铁路段,金属疲劳度87%。”

风掠过耳际,带着若有若无的锈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