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扳手与步枪(2 / 2)

布莱克伍德猛地推开办公室门,胡桃木门板撞在墙纸上,震落几片金漆。

走廊里的议员们三三两两站着,看见他出现竟不约而同沉默。

来自马萨诸塞的老议员扶了扶眼镜,目光扫过他手里的报纸:“查尔斯,你该看看第二版的伤亡预测图。”他指节叩了叩自己的怀表,“两千条白人命换两千条黄种人命,这账算得太清楚了。”

布莱克伍德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冲进会议室时,正撞见艾米丽·霍普金斯抱着笔记本从侧门出来,钢笔尖还挂着未干的墨珠。

“布莱克伍德先生,”她仰起脸,蓝眼睛里没有惯常的避让,“您今天要驳斥的,是林肯先生说的‘凡为共和国流血者’吗?”

这句话像根烧红的针,扎破了他所有的准备。

当他站在发言席上,喉咙里滚出“华人无信”“血统不纯”的陈词时,底下的交头接耳声突然拔高。

宾夕法尼亚州的年轻议员拍着桌子站起来:“您反对的不是华人,是您自己看不见的未来!”他举起《问询报》,照片里三百个挺直的背影被投影在幕布上,“这些人能修铁路,就能守铁路——您要的‘美国精神’,不就是建设与守护吗?”

布莱克伍德的演讲稿飘落在地。

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像台年久失修的蒸汽机。

三天后,当他在修正案撤回文件上签字时,钢笔尖在“查尔斯·布莱克伍德”的“克”字上洇开个墨团,像滴凝固的血。

华盛顿的秋风吹动五角大楼的窗帘时,康罗伊正站在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会议桌前。

詹尼的珍珠发簪别在他西装内袋,隔着布料贴着心脏——那是她今早塞进来的,说“替我盯着那些将军”。

“《跨种族兵源整合可行性报告》。”他翻开皮质封套,牛皮纸页间夹着星火营的训练影像,“五千人规模的太平洋铁路护路兵团,全华工编制。装备轻型火炮、电报机,任务是保障铁路建设安全。”

“战略投资?”陆军部的老将军用银柄手杖敲了敲桌面,“康罗伊先生,你能保证他们不会叛逃?”

康罗伊的目光扫过会议室墙上的铁路分布图。

萨克拉门托到盐湖城的线段被红笔加粗,像道未愈的伤口。

“他们没有祖国可逃。”他的声音沉下来,带着詹尼教他的粤语腔调,“但他们有新家要守护——妻子在俄勒冈的果园,儿子在旧金山的学堂,还有用血汗铺就的铁轨。”

会议室陷入沉默。

有人翻开他附的家书集,最上面一页是陈阿福的字迹:“阿妹,爹现在拿的不是扳手,是护路的枪。等铁路通了,接你坐火车看大雪山。”老将军的手指停在“护路的枪”四个字上,喉结动了动。

当康罗伊走出会议室时,詹尼正站在走廊尽头。

她的披肩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藏着的差分机终端——那是她连夜整理的华工家属就业数据。

“他们通过了。”康罗伊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试点方案下个月启动。”

詹尼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

他们的影子在大理石地面交叠,像两株根系缠绕的树。

萨克拉门托的夜来得早。

星火营的篝火映红了半边天,三百支步枪在木架上闪着冷光。

霍克的军靴碾过碎石,停在队列前:“现在,把你们的扳手交上来。”

寂静像块重石。

陈阿福摸了摸腰间的扳手——那是他从广东带过来的,木柄被手心磨得发亮。

他想起昨天在留声机前练“表尺归零”,詹尼女士蹲下来帮他调整姿势,说“这不是工具,是尊严”。

他迈出一步,扳手磕在木架上,发出清越的响。

第二个、第三个……金属相击的声音连成一片,像首粗粝的歌。

最后交扳手的是伙夫老周,他的扳手缠着褪色的红布,“我老伴织的,说能保平安。”他摸着步枪的准星笑,“现在,这枪才是真平安。”

康罗伊在黎明公司的监控室里看着这一幕。

差分机自动打印的纸条从出口涌出:“工具已移交,武器已接收。” 他闭上眼,听见铁轨在群山间延伸的轰鸣——那是他在伦敦第一次读到《蒸汽与钢铁》时,梦里出现过的声音。

“该睡了。”詹尼的手搭在他肩上,“明天要飞纽约签军备合同。”

但康罗伊没有动。

他望着监控画面里跳动的篝火,看见陈阿福把红布系在步枪上,火星溅起时,红布像面小旗在夜风中招展。

特拉华河口的晨雾比往常更浓。

五点整,守港人揉了揉眼睛,看见远处有团模糊的影子——像艘船,又像团未散的雾。

他眯起眼,听见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汽笛声,像某种沉睡的巨兽,正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