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林肯的棋盘(2 / 2)

壁炉里的木柴噼啪炸开,火星子窜起来,在电报边缘舔出个小焦痕。

他突然想起今早母亲手里的账册,想起詹尼袖口的铜粉,想起林肯按在他肩头的手掌。

“帮我准备咖啡。”他把电报折成小方块,放进胸袋贴近心脏的位置,“还有,让斯坦利明早八点来见我。”

詹尼起身时,裙角扫过他的手背。

这次,她的手不再是凉的。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模糊了街道的轮廓,却清晰了胸袋里那张纸的重量——那是梅隆的债务置换方案,是下一个齿轮的齿痕。

康罗伊解开领结时,胸袋里的电报纸隔着衬衫蹭得皮肤发痒。

詹尼端来的咖啡在壁炉架上腾起白雾,他却没碰——梅隆的数字在视网膜上跳动,520万国债、八折收购、大西洋联合信托银行,每个词都像齿轮卡进齿槽,发出清晰的咬合声。

“梅隆说宾夕法尼亚的煤矿主们已经在私下打听贴现比例了。”詹尼把暖手炉塞进他掌心,指尖扫过他指节上因常年拧螺丝留下的薄茧,“他今早派了三个信差,最后一个浑身是雪,马靴上沾着费城的泥。”

康罗伊捏着电报角,纸张边缘被他折出细密的褶皱。

他想起今早林肯办公室里那杯冷掉的咖啡,想起卡梅伦大笑着碰杯时,袖口露出的共济会袖扣——梅隆的方案不是突然出现的馅饼,是他在匹兹堡和银行家们吃了十七顿晚餐、用三十份铁路盈利报表喂出来的果子。“八折...”他低声重复,“财政部去年拍卖国债时,最高才到七五折。”

詹尼在他对面坐下,裙摆垂落如静止的瀑布。

她从手提包里取出黄铜怀表,表盘背面刻着“G&c 1855”——那是他们在曼彻斯特第一次合作改良纺织机时,他送她的礼物。“梅隆的人算过,用国债做抵押,信托银行的信贷额度能放大五倍。”她转动表冠,齿轮转动的轻响混着壁炉噼啪声,“更重要的是...”她忽然抬眼,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昨天下午三点,纽约证券交易所的国债交易席位突然多了六个新面孔。”

康罗伊的手指顿住。

他想起哈德逊河上运煤船的汽笛声,想起华尔街那些躲在高顶礼帽下的眼睛——梅隆的方案泄露了?

不,更可能是有人在试探。

他把电报按在咖啡杯底,看着褐色的液体在纸背晕开深色的圆斑:“詹尼,你去纽约的控制中心。”他说,声音比自己预期的更轻,“用蜂巢协议盯着证券交易所,尤其是波士顿来的交易单。”

詹尼的手在膝头收紧,又慢慢松开。

她知道“蜂巢协议”意味着什么——七台差分机同时运转,齿轮摩擦的热度能烤焦信纸,而她要在噪音里听出异常的齿速。“今晚十一点的火车。”她起身整理披风,珍珠发卡在火光里一闪,“我会让托马斯在纽黑文准备马车。”

康罗伊跟着站起来,指尖触到她后颈的碎发。

这是他们第一次分开超过四十八小时,自从三年前在利物浦码头他帮她捡起被风吹走的账本,他们就再没真正分开过。“别让他们知道你在盯着。”他说,喉结动了动,“等你回来,我们去波托马克河看樱花。”

詹尼转身时,披风带起一阵风,吹得壁炉里的火星四溅。

她在门口停住,侧过脸笑:“记得给我留杯热可可,要加双倍肉桂。”门咔嗒一声关上,脚步声在走廊里渐远,康罗伊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没告诉她——梅隆的方案里,信托银行的董事名单第一位,是她的名字。

凌晨三点,康罗伊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开门时,斯坦利的礼帽上落着未化的雪,睫毛结着细小的冰珠:“总统要见你,现在。”他递过一张便签,林肯的字迹像被暴雨打湿的芦苇,“单独。”

白宫的地下室比地面冷二十度,康罗伊跟着持烛的侍从转过三道拱门,靴跟在青石板上敲出空洞的回响。

最后一扇门前,侍从退下,门内传来火柴擦燃的声响。

林肯站在橡木桌前,烛火在他凹陷的颊骨下投出阴影,看起来比白天老了十岁。

“你究竟想要什么?”林肯的声音像锈住的门轴,“财富?

权力?

还是...“他顿了顿,指节抵着桌面,”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

康罗伊望着烛火在总统眼里跳动。

他想起原身记忆里,老康罗伊男爵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贵族的血统是枷锁”,想起在哈罗公学被人按在泥里时,他望着天空发誓“要建一座谁都推不翻的城堡”。“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孩子长大后,还要面对今天这样的饥荒与分裂。”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林肯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烛芯结出的灯花啪嗒坠落。

然后他从背心口袋里摸出一枚铜钥匙,表面磨得发亮,刻着模糊的共济会星芒:“下次来,走地下室东侧门。”他把钥匙塞进康罗伊掌心,温热的体温透过金属传来,“有些事,不能在阳光下谈。”

当康罗伊走出白宫时,雨丝正顺着帽檐往下淌。

街角停着辆黑色马车,车窗半开,卡梅伦的络腮胡沾着水珠,像团潮湿的羊毛:“顺路?”他说,“我们可以聊聊银行的事。”

康罗伊上了车,皮座的温度还带着卡梅伦的体温。

马车启动时,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铜钥匙,又想起詹尼留下的热可可杯——杯底压着张纸条,她的字迹娟秀如绣:“波士顿的狐狸咬到了假鸡,他们明早会抛售铁路股。”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国会山的圆顶。

康罗伊望着车窗外,突然看见第五大道的方向,有几点幽蓝的光在雨幕里忽明忽暗——那是差分机实验室的探照灯,正照着新运到的钨丝灯样品。

他摸出怀表,秒针正指向十二,齿轮转动的轻响里,他听见了未来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