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些路,终究要自己踏出来。
他按下确认键时,差分机吐出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还带着墨香:“新银行开业日:1862年5月15日。”
书桌上的电报机突然“滴滴”作响,是霍华德的第二封急件。
康罗伊拆开时,风从窗口吹进来,掀起纸页的一角,露出里面几个关键数字——那是华尔街最近的资金流向。
他望着窗外渐起的风,嘴角勾起极淡的笑意。
该让某些人,看看真正的齿轮,要怎么开始转动了。
查尔斯·霍华德的钢笔尖在证券行情表上划出一道深痕。
他望着黑板上“康罗伊铁路”的股价从127美元跌至120美元,喉结动了动,转头对身后的交易员们说:“再加码,让第三家券商放风‘男爵要套现回欧洲’。”
交易室的电报机开始疯狂跳动,纸带被扯出半米长。
最年轻的学徒捧着刚译好的密报冲进来:“霍华德先生!波士顿的小券商们开始抛售了!”
霍华德摘下金丝眼镜,用丝帕擦了擦镜片。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这是他策划了十七天的局。
康罗伊上周在财政部掷出的千万税款像块烧红的铁,烫得旧资本集团坐立不安,媒体上那些“暴发户要撑不住了”的论调必须被碾碎。
而碾碎的最好办法,是让资本自己站出来说话。
“伦敦账户,买入。”他重新戴上眼镜,指节叩在“118”的价位上,“每跌一美元,吃进五千股。”
交易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买入”指令。
霍华德望着报价屏上的数字,当“117”出现时,他忽然笑了——那些跟着抛售的投机客不会知道,他们抛出的每一股,最终都会落进康罗伊在英属维尔京群岛的壳公司账户。
三小时后,《华尔街日报》的记者推开交易室的门时,正撞见霍华德把最后一沓成交单拍在桌上。
“看看这个。”他抽出其中一张,“从117到122,我们吃进了三万四千股。”记者的钢笔在笔记本上疾走,霍华德瞥见他领口别着的铜鹰徽章——是支持北方联邦的激进派。
“您怎么解释这种逆市操作?”记者问。
“资本从不说谎。”霍华德的手指划过成交单上的日期,“当有人说康罗伊要垮时,真正的聪明人在抄底。”
次日清晨,三大财经报刊的头版像商量好了似的:《纽约先驱报》用整版分析“康罗伊铁路的价值被严重低估”,《商业日报》刊登了五位经济学教授的联名信,《费城时报》则直接放了张对比图——左边是抛售者的仓皇,右边是伦敦账户的买入曲线。
那个在《论坛报》上写“康罗伊是泡沫”的老评论员,此刻正站在霍华德的办公室里,鼻尖沁着汗:“我……我需要撤回那篇文章。”
“当然。”霍华德递给他一杯雪利酒,“但最好再加段道歉。”他望着评论员颤抖着在撤回声明上签字,窗外的阳光正穿过华尔街的高楼,在“康罗伊企业”的霓虹招牌上流淌。
詹尼解下束发的缎带时,镜子里的自己眼下还带着淡淡青影。
这是她连续工作四十七天后第一次请假。
她摸了摸女儿艾米丽的发顶,小女孩正踮脚往她裙兜里塞蜡笔:“妈妈今天要当蝴蝶,不要当工作虫。”
费城植物园的玫瑰开得正好。
詹尼牵着艾米丽的手走过藤架,晨露打湿了她们的鞋尖。
忽然有银铃般的笑声从喷水池边传来,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举着纸折的雏菊跑过来:“是发面包的夫人!”
为首的褐发女孩攥着詹尼的裙摆,指甲盖大小的折纸花蹭着她的手背:“我叫露西,妈妈说您给的麦子没有霉点,烤出来的面包是甜的。”她仰起脸,鼻尖沾着草屑,“昨天我梦见您变成了星星,挂在我家破屋顶上。”
詹尼蹲下来,喉咙发紧。
她看见露西的布裙补丁摞着补丁,却洗得发白的干净。
艾米丽从裙兜里掏出蜡笔,塞给露西:“送你红色,画太阳。”
“谢谢小姐!”露西把折纸花别在詹尼胸前,花瓣边缘还留着口水印,“妈妈说,有了新银行,爸爸就能借到钱修鞋铺,不用去码头扛麻袋了。”
詹尼的眼眶热了。
她想起昨晚整理的银行开户表,最途”栏里写着:修屋顶、买缝纫机、给女儿治眼疾。
傍晚回到家时,康罗伊正在书房看报表。
詹尼把折纸花轻轻放在他案头,花瓣上还沾着植物园的泥土香。
她递过日记本,纸页上有艾米丽歪歪扭扭的蜡笔画,还有她刚写的字迹:“今天露西说,我们给的是没有霉点的麦子。原来我们建造的不只是银行,是无数人夜里能安心入睡的理由。”
康罗伊的手指抚过“安心入睡”四个字,喉结动了动。
他打开办公桌最深处的抽屉,把早上拍的全家福——艾米丽举着折纸花,詹尼眼角还带着笑——压在一沓债券上面。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像极了差分机启动时的嗡鸣。
新大陆国民银行开业前十二小时,电报机的响声惊碎了黎明前的寂静。
康罗伊抓过纸带,霍华德的字迹在晨雾里发颤:“西蒙调动全部可用资金,准备开盘挤兑。”
他没有开灯,借着月光翻开抽屉最底层的协议——“蜂巢响应”四个烫金大字在黑暗中泛着冷光。
这是他和七家盟友银行筹备了半年的预案,每家银行都预留了等同于自身资本30%的应急资金,专为应对这种“以钱砸钱”的恶意冲击。
“接芝加哥第一银行。”他拨通专线,“启动一级响应。”又转向秘书:“给纽约、波士顿、费城的工会领袖发电,首周工人小额信贷免息。”
秘书的钢笔在便签上飞跑,康罗伊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忽然想起詹尼日记本上的话。
他走到落地窗前,玻璃上还凝着夜露,映出他微扬的嘴角——那些只盯着账簿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当工人们愿意排着队把积蓄存进来,当主妇们带着孩子来开教育账户,所谓的挤兑,不过是海浪打在礁石上的泡沫。
第一缕阳光照进总部大厅时,门外的长队已经拐过了三个街角。
穿工装的码头工人、系围裙的面包房老板娘、抱着账本的小商户,还有昨天在植物园见过的露西一家——露西举着那支红色蜡笔,在晨雾里朝他挥了挥。
康罗伊推开玻璃门,晨风吹起他的西装下摆。
他望着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康罗伊先生”的呼唤,忽然觉得那些印着银行logo的铜牌,比任何贵族徽章都要耀眼。
“真正的权力,从来不在账簿里。”他低声说,话音被人群的喧闹吞没。
这时,后台的电报机再次震动。
康罗伊转身时,纸带正缓缓吐出一行字,字母在晨光里泛着金属的冷光:
粮仓已开启,收获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