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锈锁与新钥(2 / 2)

乔治的拇指在怀表水晶盖面上轻轻一旋,金属齿轮咬合的轻响混着哈德逊河的潮声钻进耳底。

詹尼的船此刻该在圣劳伦斯湾劈开浮冰,船首的破冰锥每撞击一次,就会在他心里撞出个新的时间刻度——距离魁北克港的车辙印嵌进冻土,还有72小时。

伦敦码头的咸腥气比他记忆中更浓。

威廉·格雷夫斯站在海关仓库阴影里,黑色呢子大衣下摆沾着晨露,目光跟着最后一箱“苏格兰威士忌”被搬上“金雀花号”。

木箱上的爱丁堡标签在晨曦里泛着虚浮的光,只有他知道,那些深褐色液体里浸泡的不是酒,是东印度公司即将退市的殖民地债券——三家表面无关的信托公司,用了整整三个月,在市场还未察觉时吞下了其中43%的份额。

“格雷夫斯先生?”年轻的船副举着航海日志凑过来,袖口露出的金袖扣闪了闪,“需要检查货单吗?”

格雷夫斯的手指在大衣口袋里摩挲着怀表链。

康罗伊半年前寄来的《亚欧粮储联动备忘录》还夹在他的皮质手账里,纸页边缘被翻得发毛,重点段落用红笔圈了又圈:“当缅甸稻米重新流入加尔各答港,那些被遗忘的债券将变成会下金蛋的鹅。”他抬头时,眼底的冷光比港口的灯塔更刺人:“不必。”声音像淬过冰的钢,“你只需要记住,这船货比你见过的所有黄金都贵重。”

船副被这目光灼得后退半步,转身时差点撞翻缆绳桶。

格雷夫斯望着“金雀花号”缓缓离岸,摸出钢笔在袖口记下一行小字:“5月11日,旧神的钱匣开始漏铜锈。”远处传来报童的吆喝,《泰晤士报》的头版被风卷到脚边——《印度总督府声明:重启缅甸稻米出口计划》,他蹲下身捡起报纸,油墨味混着海风钻进鼻腔,嘴角终于扬起极淡的笑。

费城废弃铸铁厂的铁窗漏进月光,在水泥地面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哈里森·菲茨杰拉德的军靴碾过一片碎玻璃,“咔嗒”声惊得角落的老鼠窜进墙缝。

十二名爱尔兰青年正背靠背站成圈,最外围的褐发男孩突然侧头,视线精准锁住角落的清洁工——那人的扫帚柄比寻常长了三指,裤脚沾着不属于铸铁厂的红土。

“汤米。”哈里森的声音像根细钢丝,“去帮这位先生搬清洁桶。”

褐发男孩应了声,大步走过去时故意踉跄,肩膀重重撞在清洁工身上。

扫帚“啪”地摔在地上,金属柄裂开道细缝,半卷微型胶卷骨碌碌滚出来。

清洁工瞳孔骤缩,刚要弯腰,汤米已经蹲下身,指尖在胶卷上轻轻一按:“这东西硌脚,先生。”

哈里森没动,他望着清洁工额角渗出的冷汗,听着对方用生硬的伦敦腔道谢,直到那人推着清洁车消失在铁门后,才拍了拍汤米的肩:“不错,能识破伪装成清洁工的间谍。”他弯腰捡起胶卷,在月光下展开——康罗伊办公室的布局图,连暗格的位置都标得清清楚楚。

“要追吗?”汤米的指节因为紧张泛白。

“追?”哈里森的笑声像砂纸擦过枪管,“我们给他换把扫帚。”他从口袋里摸出张折好的纸,上面是康罗伊下周三的虚假行程表,“明早把这个塞进他的扫帚柄,就说‘不小心’捡到的。敌人喜欢看表象,”他把胶卷和假行程一起封进铁盒,“我们就给他们一座沙漏,装满假时间。”

纽约的雨是在午夜落下来的。

乔治的书房飘着冷咖啡的苦香,罗伯特留下的线索摘要在台灯下投出厚重的影子——27次虚假报损的具体数据,掺假粮的流向图,卡梅伦家族在五大湖的暗仓坐标。

他翻到最后一页时,电报机突然“咔嗒”作响,纸带像条银色的蛇,缓缓吐出一行字:卡姆登庭院4号轨道——延误72小时——原因不明。

钢笔在指节间转了半圈,他在账簿边缘写下:“5月14日,第一道锁松了。他们还在找万能钥匙,我们已经换了整扇门。”窗外的闪电照亮墙上的北美铁路网全图,新生的支线像根银色的针,正悄悄刺向伊利湖畔。

钟声从远处教堂传来,十二下。

乔治合上书页时,听见楼下传来詹尼的脚步声——她该是从码头赶回来了,大衣上沾着圣劳伦斯湾的冰屑。

他起身推开窗,雨丝扑在脸上,带着股清甜的铁锈味——那是冻土融化的味道,是车辙嵌进大地的味道。

卡姆登庭院的4号轨道,此刻正静卧在宾夕法尼亚的雨幕里。

两节覆盖油布的车厢停在弯道处,车厢底部的编号被泥浆糊得严严实实。

守夜的老铁路工裹紧外套,往炉子里添了块煤,火星溅在油布上,映出最精密的齿轮组件,每一片都刻着康罗伊工坊的标记。

雨越下越大,老铁路工揉了揉发涩的眼睛。

他没注意到,远处山坳里亮起一点火光——那是望远镜的反光。

有人正举着它,死死盯着4号轨道上的车厢,笔记本上刚记下:“延迟72小时,原因待查。”而在更远处的电报房,莫尔斯码的滴答声穿透雨幕:“目标已入瓮,等待指令。”

乔治关窗时,恰好看见詹尼的马车转过街角。

车灯在雨雾里晕成暖黄的光斑,像极了三天前差分机墙幕上那些生长的星子。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的密信,突然笑了——卡姆登庭院的延迟,或许是个意外,或许是个陷阱,但无论如何,当72小时后的阳光照亮铁轨,所有的答案,都将随着那列迟到的列车,在他的齿轮与玫瑰里,碾出更深的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