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雾散后的棋盘(2 / 2)

当爱丽丝的差分机发出第一声蜂鸣时,他摸出怀表,秒针正指向八点零七分——距离明天的伦敦证券交易所开盘,还有十小时又五十三分钟。

“准备好墨水。”他对爱丽丝说,“我们要写新的账本了。”差分机房的黄铜齿轮突然发出一声尖细的咬合音,爱丽丝的手指在输入杆上停住了。

她盯着显示窗里跳动的绿色数字,喉结轻轻动了动——模型第七次迭代的结果正在推翻前六次的推演,南意大利债券的贬值曲线就像被利斧劈开的木材,笔直向下坠落。

“3.1个百分点。”她对着空气喃喃自语,钢笔在记录本上戳出一个墨点。

蒸汽冷凝器在头顶发出有规律的嗡嗡声,夹杂着差分机内部杠杆的咔嗒声,很像心跳声。

康罗伊说过,要让恐慌成为会传染的热病,而此刻她正握着温度计——当市场相信英格兰银行要收紧银根时,这热度会先灼伤谁呢?

她抽出压在差分机底座下的密码本,指尖快速扫过“罗斯柴尔德”对应的代码页。

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南意大利铁路债券,那是他们在亚平宁半岛埋下五年的雷。

此刻模型显示的3.1%跌幅,刚好能让老迈耶·罗斯柴尔德的晨茶在胃里结成冰。

“记者渠道确认了吗?”她突然转身,声音惊醒了趴在桌角打盹的报童。

男孩揉着眼睛举起电报单:“《经济学人》驻伦敦的布朗先生说,只要电文不署名,他可以在凌晨版留个边角位置。”爱丽丝扯下袖口的蕾丝蝴蝶结,蘸着墨水在电文末尾画了一只振翅的渡鸦——这是康罗伊的暗记,也是给华尔街那些嗅觉灵敏的人撒的诱饵。

纽约百老汇的煤气灯在窗外投下昏黄的光晕,查尔斯·霍华德的钢笔尖戳破了第三张信纸。

库克的加密指令还摊在桌上,羊皮纸上的火漆印泛着暗红色,像一块凝固的血。

他的左手压着康罗伊投资计划的真实抄本,纸页边缘被指甲抠出了毛边;右手边是爱丽丝伪造的行程表,“出售加拿大太平洋铁路股份”的字迹还带着湿墨的光泽。

“他们要的是佐证。”他对着天花板低语,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擦过铁皮。

三个月前在证券交易所后巷,菲茨杰拉德用左轮枪管抵住他肋骨时,他还在盘算能拿到多少赎金;可上周三康罗伊递给他那杯加了朗姆酒的热可可,说“我们需要知道华尔街在怕什么”时,他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别总给别人当棋子”。

笔尖重重地戳进虚假行程表的“出售”二字,墨迹在纸上晕开,像一朵畸形的花。

他扯过碎纸机,真实计划的纸页在齿轮间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当最后一片写着“增持伊利诺伊中央铁路”的纸屑落进铜桶,他掏出怀表——凌晨两点十七分,正是伦敦证券交易所清算员换班的空当。

“我不是叛徒。”他对着空荡荡的办公室说,把伪造的电文塞进信筒时,指节在黄铜表面留下月牙形的白印,“我只是……”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咽下后半句,“选了该选的人。”

康罗伊书房的电报机在十一点零三分准时发出轻响。

他正用银匙搅拌着变凉的红茶,匙柄与瓷杯相碰的清脆声响被电报机的滴答声打断。

纸带缓缓吐出,前半段的字母支离破碎:“齿轮……7……启动……等待信号……”,后半截突然卷曲起来,在加热元件上腾起细小的火苗,焦黑的纸灰里只剩下两个字母“wh”。

他没有动,只是盯着那堆灰烬,指节在账簿封皮上缓慢地敲出节奏。

詹尼今早说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你总说要推倒多米诺骨牌,可第一块砖得先立稳。”此刻他望着窗外,泰晤士河的夜雾弥漫过码头,蒸汽起重机的剪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像等待出巢的巨鸟。

“风已经起了。”他对着空气说,钢笔尖在账簿最新一页写下:“4月16日,恐慌的种子在华尔街发芽,罗斯柴尔德的债券开始腐烂,霍华德的忠诚终于生根。”墨迹未干,他合上账簿,锁进嵌在墙里的保险库。

锁舌扣上的轻响中,他听见远处教堂的钟声——凌晨三点,距离伦敦证券交易所开盘还有六小时。

书桌抽屉里的怀表突然震动起来,那是詹尼特有的摩斯密码:“凭证预约量突破五千。”他低头轻笑,指腹摩挲着抽屉里那枚未送出的钻石胸针——等今天这场战役结束,或许该把它别在她的锁骨下方,那里有他们未出世孩子的心跳。

窗外,残月终于穿透云层,银辉洒在河岸的运金车上。

那些被罗斯柴尔德家族视为命脉的金锭,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却不知道几个小时后,它们的主人为了换取流动性,会把更珍贵的东西——美国国债——抛向市场。

康罗伊转身望向墙上的英国地图,手指在“伦敦证券交易所”的位置轻轻一按。

那里的地板下,格雷夫斯的人已经埋下了炸药——不是火药,是信心。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交易厅的穹顶,当第一个银行家颤抖着举起“卖出”的木牌,这场由纸和数字掀起的风暴,将正式撕开旧世界的帷幕。

而他要做的,只是等待。

等待九点整的钟声,等待那声预示着异常撤资的尖叫,在交易厅的穹顶下,荡起第一圈致命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