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三天前在伯克郡庄园见到的那个——詹尼·康罗伊,她端着红茶的手像瓷器般温润,却在说起小麦凭证时眼里闪着淬了钢的光:每一粒麦子都要过十七道质检,霍华德先生,您说这世上还有比粮食更硬的通货吗?
此刻他站在康罗伊伦敦办事处的防火梯上,金属扶手冻得指尖发麻。
二楼档案室的气窗虚掩着,他摸出从当铺买来的万能钥匙,锁芯转动的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档案架上的牛皮纸封套按日期排列,最顶层标着黄金战役的箱子正泛着冷光。
找什么呢?
枪管抵在后腰的瞬间,霍华德的膀胱几乎要炸开。
他缓缓转身,看见个穿粗呢大衣的男人,左眼下方有道从眉骨贯到下颌的伤疤,像道凝固的血河。
我、我是来送文件的!他的声音尖得走调,手指死死抠住怀里的皮质笔记本,康罗伊先生让我......
哈里森·菲茨杰拉德。男人打断他,枪管顺着脊椎骨往上顶,退役皇家燧发枪团少校,现在给康罗伊先生看门。他另一只手扯开霍华德的衣领,金属怀表掉在地上,纽约证券交易所的经纪人,凌晨三点出现在伦敦西区?
霍华德的膝盖开始打颤。
他想起库克承诺的百分之五分成,想起妻子看中的第五大道公寓,想起上周在百老汇看的歌剧——此刻都成了镜花水月。我只是奉命行事!
库克说只要拿到持仓记录......
奉命?菲茨杰拉德扯过他的手腕,将笔记本拍在档案桌上,奉命伪造客户签名?
奉命把老寡妇的养老金投进高风险债券?他翻开笔记本,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签名突然刺痛霍华德的眼睛——那些颤巍巍的玛丽·奥康纳约翰·史密斯,都是他模仿的。
地下室的霉味钻进鼻腔时,霍华德听见铁门落锁。
墙上的煤油灯投下昏黄的影子,他蜷缩在草垫上,看着手表指针一格格爬向黎明。
伯克郡庄园的机械房里,爱丽丝·沃森的指尖在差分机键盘上翻飞。
青铜齿轮咬合的轻响中,黄铜表盘上的数字开始跳动:伦敦贴现率下跌0.3%,美国国债收益率上浮0.5%,罗斯柴尔德持有的那不勒斯铁路股权估值线像被剪断的风筝,直线坠落。
第七次迭代。她低声念着,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划出波浪线,控制发行节奏,六个月......
够了。
康罗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爱丽丝转身时,看见他手里捏着那份《第七齿轮的震频》,阳光穿过他肩头的窗棂,在地中海战略布局几个字上镀了层金。
真正的战争不在交易所。他重复着她的批注,钢笔尖在流传出去四个字上顿了顿,用匿名信,通过三个不同的邮筒。
爱丽丝的睫毛颤了颤。
她知道,当康罗伊说慢慢流传时,那些数字就会像病毒般钻进银行家的皮夹,爬进贵族的茶会,最后卡在罗斯柴尔德家族的喉咙里。
午夜十一点十七分,康罗伊书房的黑色电话突然响起。
他放下正在批阅的《小麦凭证流通周报》,听筒里传来刺啦的电流声,接着是断续的呼吸——浅短,急促,像困在玻璃罩里的飞蛾。
十七秒。
当最后一声呼吸消失在忙音里时,康罗伊的指节在胡桃木书桌上叩出规律的节奏。
他起身打开墙角的橡木保险柜,取出一本黑皮账簿,羊皮封面泛着经年的包浆。
最新一页的字迹还未干透:4月12日,黄金屈服,美元颤抖,敌人开始内讧。
窗外的泰晤士河裹着雾气,一艘运金船正缓缓驶过塔桥,甲板上的木箱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康罗伊合上账簿时,墙角的电报机突然轻震,纸带吐出半行字符:GEAR7...
他盯着那行未完成的代码,忽然笑了。
清晨五点五十分,老管家哈罗德端着银盘推开书房门时,只看见康罗伊靠在皮椅上打盹,黑皮账簿摊在膝头。
窗外的雾色正从灰蓝转向鱼肚白,泰晤士河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汽笛声。
爵爷,茶。哈罗德轻声说。
康罗伊揉了揉眉心,指尖扫过账簿边缘——那里沾着个淡褐色的水渍,形状像片干枯的梧桐叶。
他想起昨夜霍华德在地下室的哀求,想起爱丽丝模型里跳动的数字,想起那通十七秒的沉默电话。
把地下室的客人请上来。他说,顺便让菲茨杰拉德准备马车。
哈罗德退下时,康罗伊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低声补了句:该去看看,谁在替我数那些假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