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克顿名录的纸页散发着费城特有的潮霉味,边缘还粘着半片干枯的三叶草——哈里森说那是爱尔兰裔探员们夹在文件里的幸运符。
“五个人,三个铁路调度员,两个电报员。”邓肯的指尖划过名录上圈红的名字,指节因长期握笔而泛着青白,“今早通过利物浦的烟草商传了话,巴尔的摩的米勒最先回电。他说卡梅伦的人上个月烧了他弟弟的谷仓,就为逼他伪造运粮记录。”
乔治的拇指摩挲着“米勒”二字,想起上周在曼彻斯特听到的纺织工歌谣——“卡梅伦的火舌舔过麦田,康罗伊的蒸汽碾平苦难”。
他抬眼时,邓肯正从内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电报单,墨迹被汗水晕开了些许:“这是半小时前收到的,米勒用铁路调度室的备用机发的。”
电报内容让乔治的眉峰微微扬起:“联邦政府授权平克顿组建特别行动组?”他把纸页推回桌面,烛火在“外国势力渗透”几个字上跳动,“他们终于坐不住了。”
“需要我切断和米勒的联系吗?”邓肯的声音像一块打磨过的燧石,“毕竟——”
“不。”乔治打断他,指节叩了叩电报边缘,“留着这根线。卡梅伦越着急,破绽就越多。”他忽然想起哈蒙德议员今早颤抖的手指,想起那些被强占的祖田契据,“让信使们传句话:康罗伊农机的零件箱里,永远有半格空间用来装情报。”
邓肯低头记录时,门廊传来木底鞋的踢踏声。
女仆捧着银盘进来,盘底压着一封火漆还没干的信,蜡印是费城圣帕特里克教堂的三叶草。
“麦克马伦先生的信。”女仆福身退下前,目光扫过书桌上摊开的名录,又迅速垂向地面——乔治记得詹尼说过,这姑娘的哥哥在曼彻斯特工厂修理蒸汽犁,上个月刚领了季度奖金。
信笺展开时,威廉的字迹如同快刀一般:“机械兄弟会今日成立,运货车尾的渡鸦标记已开始喷涂。俄亥俄车队遇袭时,教堂钟声连敲九下短音,货物两小时内转移至面粉厂地下仓库。”乔治的指腹抚过信末潦草的附注:“蜂蜡匠的印记,是我母亲教我的,她说渡鸦能看见死人看不见的路。”
窗外传来玫瑰园的沙沙声,乔治抬头,看见詹尼的实验室窗口亮着幽蓝色的光——她应该还在调试那台能捕捉14.7赫兹的接收器。
他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威廉在费城码头拍着他的肩膀说:“爱尔兰人不恨机器,恨的是让机器变成锁链的人。”
“需要给威廉拨三千英镑吗?”邓肯合上名录,牛皮纸发出脆响,“他说地下仓库的租金——”
“拨五千。”乔治把信折成小方块,收进西装内袋,那里还放着詹尼刻着“慎思,笃行”的怀表,“多出来的两千,给码头的爱尔兰孩子买课本。”他看向窗外渐沉的暮色,“让他们知道,渡鸦不只是引路的,还能当遮雨的翅膀。”
邓肯离开时,壁炉架上的青铜钟敲了十一下。
乔治解开袖扣,指尖在羊毛地毯上蹭了蹭——这是印度商队上个月送来的克什米尔羊绒,詹尼说织工们在经线里藏了莲花图案。
他走向书房暗门,铜制门把手上还留着母亲今早的体温,她递手稿时说:“第七齿轮要转动,总得有人先推第一下。”
地下室的霉味比白天更重,詹尼的差分机在墙角投下巨大的阴影,齿轮间还卡着半片未完成的纸带。
乔治蹲下身,从橡木柜最底层取出那台黑色发报机——这是他十六岁时在伦敦跳蚤市场淘来的,詹尼花了三个月才修好。
按键按下的瞬间,电流顺着指尖窜上手臂。
第一段莫尔斯码发往白金汉宫,他数着节奏:“小麦订单分红明细”,这是给维多利亚的暗号,暗示上周在温莎城堡谈的“农机补贴换王室马场用粮”交易已进入实质阶段。
第二段发往埃默里的私人信箱,附带的卡梅伦政治网络图谱是邓肯用三个月时间从二十七个贵族仆人口中套来的,埃默里在俱乐部说过:“要拆卡梅伦的台,得先知道他的钱都喂了哪条狗。”
最后一段,他盯着怀特岛废弃灯塔的坐标,手指在按键上停顿了两秒。
“GEAR7w”——第七齿轮,w代表伯克郡(w berkshire),这是给所有“被选中的齿轮”的信号,包括实验室里的詹尼,包括远在印度的代理人,包括此刻正往俄亥俄运送农机的机械兄弟会。
发报机的滴答声在地下室回荡,像极了父亲临终前的心跳。
乔治关闭电源时,挂钟的分针指向十一,距离春分时刻还有十七分钟。
“叮——”
墙角那台尘封十年的老电报机突然震动起来。
乔治的呼吸停滞在胸腔。
那台机器是父亲从肯特公爵夫人旧宅搬来的,母亲说它最后一次响是1837年,维多利亚登基前夜。
此刻它的按键自行敲击,纸带缓缓吐出字迹:“他们正在苏醒”。
电流的焦糊味钻进鼻腔,乔治摸出怀表,詹尼的字迹隔着表盖抵着掌心。
他望向墙上的家族挂钟,铜制指针在“康罗伊”家徽下缓缓移动,春分的风从气窗灌进来,掀起发报机旁的手稿——父亲的笔记上,“第七次旋转”四个字被红笔圈了七圈。
“那就看看,”他对着空荡的地下室轻声说,声音混着电流的嗡鸣,“是谁先咬碎谁的齿轮。”
挂钟敲响十二下时,乔治将发报机锁进铁盒。
楼上突然传来詹尼的脚步声,她的裙角扫过楼梯扶手,带着实验室特有的铜锈味。
“乔治,”她的声音里裹着压抑的兴奋,“接收器又捕捉到14.7赫兹的脉冲,这次……”
乔治转身时,看见她发间沾着的细汗在烛光里发亮。
窗外的玫瑰园在月光下泛着银白,春分的第一缕晨雾正从泰晤士河上漫来。
明天,当第一声教堂的春分钟响彻伯克郡时,康罗伊的农机会开进萨里郡的麦田,机械兄弟会的渡鸦标记会出现在波士顿码头,而那台老电报机里的“苏醒”警告,终将成为齿轮转动的第一声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