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的喉结剧烈滚动。
三小时前他溜进费城中央邮局,刚把信纸塞进卡梅伦秘书的信箱,就看见穿褐色制服的平克顿探员从邮筒后转出来——他们甚至没看他的脸,只盯着他手里的信封,那种眼神像在看只撞进蛛网的飞蛾。
“我……我可以证明卡梅伦家族干涉州议会选举!”他从内袋抽出个油渍斑斑的信封,封蜡上的狮鹫纹章还沾着咖啡渍,“他们威胁农场主拒绝康罗伊的收购合同,用纺织厂的工作机会做诱饵——这是会议纪要!”
乔治的手杖尖轻轻点在阿尔弗雷德脚边的墓碑上。
“你知道为什么春分前后,地窖铁门会震动吗?”他忽然抬眼,瞳孔在月光下泛着冷铁的光,“因为真正的权力,从来不在议会大厅,而在地下运转的齿轮。”
阿尔弗雷德的手指开始发抖。
他想起听证会上康罗伊展示的那份带王室印鉴的合同——那些农场主签字时,连笔都握不稳,像在触摸某种神圣的契约。
此刻这个男人的话,让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利物浦码头见过的蒸汽锤:表面沉默,底下的齿轮转得越急,砸下来时就越狠。
“拿去吧。”他把信封塞进乔治掌心,转身要走时被手杖轻轻拦住。
“明天下午三点,市政厅后巷的旧书店。”乔治的声音放轻了些,“会有人给你张去加拿大的船票。”
阿尔弗雷德跑远后,乔治捏着信封的手指微微发颤。
不是因为紧张——他早料到卡梅伦会安插眼线,只是这枚棋子主动投诚的时机,恰好卡在参议院投票前三天。
他摸出怀表照了照信封封口,蜡印边缘有细微的裂痕,说明阿尔弗雷德在来的路上拆过又重新封上。
“聪明,但不够。”他低笑一声,将信封收进内袋。
实验室的煤气灯在凌晨两点突然爆亮。
詹尼·康罗伊的卷发被蒸汽熏得微翘,她捏着镊子的手稳得像精密仪器,将阿尔弗雷德的信封在酒精灯上缓缓移动。
浅褐色的字迹像春芽破雪般浮现在信纸边缘:“确保康罗伊无法获得海军部港口优先卸货权——卡梅伦亲笔。”
“找到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雀跃。
三个月前乔治说“要在文件里种棵会开花的树”,她就开始调配这种遇热显影的墨水。
此刻看着卡梅伦的字迹从纸里“长”出来,她忽然想起婚礼那天乔治在婚书上盖的渡鸦火漆——有些秘密,本就该在该出现的时候被看见。
“需要我现在联系邓肯吗?”助手露西端着新配的显影液站在门口。
詹尼摘下橡胶手套,将信纸对折三次塞进铜匣:“不用,我亲自去。”她经过镜台时瞥见自己眼下的青影,又补了句,“把冷毛巾敷在我桌上,等邓肯来了用。”
罗伯特·邓肯的公寓在费城老城区的阁楼。
詹尼推开门时,他正用鹅毛笔在羊皮纸上临摹17世纪的花体字——这是乔治交代的“旧物做旧”。
“卡梅伦的亲笔。”她把铜匣放在他堆满古籍的书桌上,“需要在天亮前让三位参议员收到。”
邓肯的手指在信纸上抚过,嘴角勾起半分笑意。
他知道这三位议员和卡梅伦的矛盾:一个因为钢铁关税,一个因为铁路特许权,还有个……他瞥了眼窗外渐亮的天色,“最晚明早十点,他们会在早餐时收到。附言我用匿名信,就写‘来自一位不愿再沉默的爱国者’。”
约翰·哈里森的钢笔尖在辞职信上戳出个洞。
他盯着办公桌上的搜查令草稿,雨水顺着玻璃窗淌成河,模糊了“查封康罗伊集团财务账册”的字迹。
抽屉最底层的铜纽扣被他握得发烫——那是父亲在卡梅伦钢铁厂做锻工的最后一件遗物,衣襟其他纽扣都在事故中被高温熔了,只有这颗铜的,卡在机器齿轮缝里幸存下来。
“父亲说过,齿轮转起来的时候,总要有颗钉子卡住错误的方向。”他对着窗外的雨轻声说。
笔锋一顿,“健康原因”四个字终于落在信纸上。
他起身时碰倒了墨水瓶,深褐色的液体在“卡梅伦”三个字上晕开,像朵正在腐烂的花。
销毁文件的碎纸机在地下室轰鸣。
哈里森看着最后一张“康罗伊挪用补贴”的假证被绞成细条,突然想起昨晚在酒吧听到的对话——两个农场主举着啤酒杯说:“康罗伊的合同能让我儿子不用去纺织厂当学徒。”他们的眼睛亮得像他父亲当年在车间修机器时的模样。
当哈里森走出平克顿大楼时,雨停了。
台阶上躺着枚崭新的铜纽扣,渡鸦徽章的轮廓在晨光里泛着淡金。
黑色马车从街角转出来,车帘掀起一角,康罗伊的声音裹着咖啡香飘出来:“你不需要感谢我。”
马车驶远后,哈里森捡起纽扣。
背面刻着极小的字母:“J.h.1845”——和他父亲工牌上的缩写分毫不差。
他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忽然明白乔治说的“共享敌人”是什么意思:有些齿轮,本就该为了同一个目标转动。
参议院圆顶大厅的穹顶在午后泛着珍珠白。
书记员将一叠文件放在议长席时,第三位收到匿名信的参议员正摩挲着羊皮卷轴的边缘。
他抬头看向墙上的独立钟浮雕,阳光穿过彩窗,在“康罗伊”三个字上投下一片暖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