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议会的博弈(2 / 2)

对了,乔治突然说,让詹尼把那十三份中间商的公证文书再检查一遍。

平克顿的约翰·哈里森...他的放大镜能照出十年前的墨迹。

罗伯特应了一声,带上门出去。

办公室里重新陷入安静,只有挂钟的滴答声。

乔治望着窗外,晨雾已经散尽,新犁的沟垄像大地的指纹,延伸向远方。

他想起昨日雪地里的渡鸦徽章残影,想起詹尼耳后的疤痕,想起母亲翻找旧信时颤抖的手指——有些齿轮已经开始转动,而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楼下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乔治走到窗前,看见阿尔弗雷德·布莱克伍德的马车停在门廊下。

那位宾夕法尼亚州议员戴着羔皮手套,正抬头往二楼望,嘴角挂着惯常的微笑,只是眼底的阴影,比平时更深了些。

阿尔弗雷德的羔皮手套在门环上叩出三声轻响,像钟表齿轮咬合的精准。

乔治望着楼下那辆镶铜饰的黑色马车,注意到车轮辐条上沾着新泥——从州议会大厦到康罗伊庄园不过两英里,这泥点倒像是特意碾过未铺石的小路,好让人看见他深入民间的姿态。

请布莱克伍德先生到东客厅。乔治整理袖扣时,瞥见镜中自己眼底的青影——昨夜和詹尼核对完所有中间商资料,天快亮才合眼。

他伸手摸向领结,指尖触到詹尼今早别上去的银质领针,是蒸汽犁的微缩模型,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她昨晚轻声说的小心他的糖衣。

东客厅的胡桃木壁炉烧着山毛榉,松脂香混着阿尔弗雷德身上的薰衣草古龙水。

议员先生摘下手套,露出修剪整齐的指甲,指节上戴着枚卡梅伦家族的红纹玛瑙戒指——和三年前在伦敦拍卖会上拍下的那枚一模一样,当时乔治竞价到最后一刻,却在落槌前放下了号牌。

康罗伊先生的蒸汽犁可真是惊动了整个宾夕法尼亚。阿尔弗雷德接过女仆递来的雪利酒,杯壁在他掌心转了半圈,今早我在议会说农业革命需要立法护航,老参议员们的假发都快被惊掉了。他笑起来时,嘴角的酒窝让他看起来像个热心公益的乡绅,不过有位先生私下问我——他压低声音,这些机器要是普及了,那些靠犁地为生的穷小子们,该去喝西北风吗?

乔治靠在高背扶手椅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椅腿的涡卷雕纹——这是罗莎琳德从伦敦运来的古董,椅背刻着康罗伊家族的鸢尾花徽章。布莱克伍德先生去过爱尔兰吗?他突然问,1847年我在都柏林,看见饿殍躺在田埂上,手边还攥着半截发霉的土豆。

传统耕作养不活人,机器至少能让他们活着。他端起自己的雪利酒,杯底轻轻碰了碰阿尔弗雷德的杯子,至于生计...美惠信贷的贷款合同里写得清楚,购买蒸汽犁的农户需雇佣两名无地劳工。

您看,他从茶几抽屉里抽出份文件,这是今早刚签的诺丁汉农场主协议,上面有郡长的公证章。

阿尔弗雷德的目光在文件上扫过,嘴角的酒窝更深了:康罗伊先生总把棋盘摆得周全。他放下酒杯,银匙搅动着杯底的残酒,不过听说您在拆分纽约港的粮食订单?

我有位做航运的朋友说,最近突然冒出十几个名不见经传的谷物行,连船期都凑得巧——他抬眼看向乔治,该不会是怕...某些大公司垄断粮价?

窗外传来马蹄声,是詹尼的轻便马车回来了。

乔治望着她下车时被风吹起的裙摆,那是用费城最新的印花棉布做的,蓝底白花,和她耳后的疤痕形成温柔的对比。布莱克伍德先生消息真灵通。他收回视线,指尖敲了敲桌面,您知道差分机吗?

我让詹尼用它算了笔账——如果所有粮食都通过同一家公司运输,运费会比分散到十三家多三成。

商人逐利,我只是帮他们省点钱。

阿尔弗雷德的手指在玛瑙戒指上转了两圈。

他注意到乔治说话时,目光始终落在窗外那株老橡树上——树皮上有道焦痕,是去年雷劈的。您母亲罗莎琳德夫人,他突然转换话题,我在伦敦见过她年轻时的画像,戴的珍珠项链和今天穿的是同一条?

乔治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记得母亲的珍珠项链是外祖父母的遗物,镶着颗泪滴形主珠,三年前在巴黎拍卖会上,卡梅伦家族的人曾出价五千英镑想买,被罗莎琳德当场拒绝。母亲说旧物有温度,他微笑着,不像某些人,总爱用新钱买旧体面。

客厅门被轻轻推开,詹尼端着茶盘进来。

她的发梢沾着户外的寒气,却在阿尔弗雷德面前弯出得体的笑:布莱克伍德先生尝尝新到的锡兰红茶,乔治说您最爱加奶。她放下茶盘时,手腕微微一抖,银匙掉在阿尔弗雷德脚边。

哎呀,真抱歉。詹尼蹲下身,指尖擦过阿尔弗雷德的鞋尖。

乔治看见她耳后的疤痕在晨光中泛着淡粉,那是三年前救他时留下的。

当她直起腰时,阿尔弗雷德的袖扣闪了闪——刚才弯腰的瞬间,她用藏在掌心的蜂蜡,粘下了他袖口的金线。

没关系,詹尼小姐。阿尔弗雷德接过茶,目光在她脸上多停了一秒——这是他惯常对美丽女性的礼貌,康罗伊先生,关于《农业现代化促进法案》,我想提议下周在议会做场听证会。

您作为发明者,自然是最重要的证人。他从内袋掏出张烫金请柬,明晚在州长官邸的晚宴,您和夫人一定要来。

听说维多利亚女王的私人乐师会来演奏,那把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

我记得州长夫人对玫瑰过敏。詹尼突然插话,她正往乔治的茶里加奶,所以官邸的花房今年改种了茉莉?她抬头时,眼尾的笑纹像朵绽放的茉莉,上次去拜访,她还说最爱的白茉莉是从伯克郡引种的,和康罗伊庄园的品种一模一样。

阿尔弗雷德的笑容僵了半秒。

他当然知道州长夫人的喜好——卡梅伦家族的情报网里写得清楚。

但詹尼提起伯克郡的茉莉,分明是在提醒他:康罗伊家族的根系,远比他以为的更深。

那明晚一定恭候。乔治端起茶盏,茉莉香混着奶香在鼻端萦绕,对了,布莱克伍德先生可听说过匹兹堡的麦克莱恩家族?

我最近在查些旧账,听说老麦克莱恩先生当年是位正直的审计官。

阿尔弗雷德的手指在杯壁上捏出白印。

他突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密报:匹兹堡市政厅的档案室主管,昨晚突然要求调阅二十年前的军费审计档案。略有耳闻。他站起身,重新戴上羔皮手套,时候不早了,我该回议会了。他走向门口时,又回头笑了笑,康罗伊先生,您让我想起句话——他的声音像沾了蜜的刀,在宾夕法尼亚的土地上,长得太好的树,容易招雷。

乔治送他到门廊时,詹尼正站在台阶下逗弄那只黑白花的流浪猫——它总在庄园里晃悠,詹尼给它取名。

阿尔弗雷德的马车驶远后,她把猫放进乔治怀里,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掌心:刚才弯腰时,我闻见他袖口有龙涎香——和去年在伦敦跟踪我们的那个圣殿骑士一样。

乔治望着马车扬起的尘土,怀里的猫正用脑袋蹭他的下巴。

他想起母亲书房里那封带焦痕的旧信,想起罗伯特·邓肯说的,想起阿尔弗雷德离开时看茉莉的眼神——像在看颗随时会爆的雷。

今晚把那十三条中间商的航线图,再用差分机算一遍。他低头亲亲詹尼耳后的疤痕,还有,让哈里森探员查查阿尔弗雷德最近和哪些船运公司吃过饭。他的声音轻得像猫的呼噜,我们这棵树...得把根扎得更深些。

暮色降临时,罗莎琳德的书房亮起了灯。

她坐在彩绘玻璃前,面前摆着詹尼送来的金线——那是从阿尔弗雷德袖口粘下的。

老夫人用放大镜仔细看着,金线里裹着根极细的银线,编成卡梅伦家族的族徽纹样。

她摸出钢笔,在信纸上写下:亲爱的伊芙琳,卡梅伦的手伸到宾夕法尼亚了。

告诉麦克莱恩的儿子,准备好账本。字迹依然苍劲,只是笔锋微顿——像在给某个即将启动的齿轮,轻轻上紧发条。

窗外,蒸汽犁的轰鸣声已经停歇,新翻的泥土在暮色里泛着黑亮的光,像块等待书写的羊皮纸。

乔治站在露台上,望着远处农舍亮起的灯火,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时代的齿轮从不会为谁停留,但总有人能握住操纵杆。

现在,他的掌心还留着蒸汽犁的余温,而阿尔弗雷德的马车带起的尘土,正在风里慢慢消散——像所有试图阻挡齿轮转动的尘埃,终将被碾进历史的车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