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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1章 挂着星条旗的幽灵船(2 / 2)

航海日志摊开在他膝头,被撕去两页的地方泛着毛边,像道未愈的伤口。

昨夜他用刮胡刀刮掉那两行记录时,刀刃在木桌上刻出了细痕——此刻阳光斜照进来,那些细痕正与他手背上的旧伤疤重叠,那是十二岁在巴尔的摩码头搬货时被缆绳勒的。

报告!见习水手的声音惊得他猛抬头,南方报纸送到了。

报纸头版的铅字刺得他瞳孔收缩:《北方铁幕下的苦难:波士顿慈善船险遭击沉》,配图是维多利亚二号船首的圣母像,羔羊的金漆在照片里泛着神圣的光。

布莱克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咖啡杯底——那只他从玛丽·安号带回来的杯子,此刻正搁在航海图上,杯壁还凝着昨夜未干的水渍。

他想起沃克船长递咖啡时说的话:您母亲要是看见这些药粉,该多骄傲。他母亲上个月刚因肺炎去世,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别让仇恨蒙了心。

舱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布莱克迅速合上日志。

调查官哈蒙德中校抱着文件夹走进来,军靴跟叩在甲板上响得刺耳:布莱克舰长,关于昨日的通讯延迟......

海况恶劣,通讯中断。布莱克的声音像块冰,他望着中校肩章上的银星,想起三年前自己晋升时,父亲拍着他后背说:穿上这身军装,就得把心也镀成铁的。可此刻他的心在发烫,烫得喉头发紧——当他在望远镜里看见玛丽·安号甲板上那些裹着纱布的木箱,当他听见沃克船长说南方的孩子在发烧,他突然想起五岁时,邻居家黑人女孩玛莎把最后一块姜饼塞给他,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孩子。

哈蒙德的钢笔尖在记录本上沙沙作响:那您如何解释航位偏移十五海里?

潮流计算误差。布莱克的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昨夜在日记本上写的那句话——有些法律,建立在错误的前提之上,墨迹还未干透,被他压在床垫下。

玛莎后来被卖到南卡罗来纳的种植园,去年冬天,他收到一封匿名信,说她的孩子得了斑疹伤寒,没有药,只能等死。

调查官合上文件夹时,窗外传来海鸥的尖叫。

布莱克望着独立号甲板上擦炮的水兵,突然觉得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像极了自己的良心——曾经被擦得锃亮,现在却落满了灰。

千里之外的莫比尔港,维多利亚二号的缆绳刚系紧,礼炮声便炸响在港湾。

南方军军需官亨利·威尔克斯踩着舷梯登船时,皮靴跟在甲板上敲出欢快的节奏。

他掀开第一台差分机的防水油布时,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瞪圆:这齿轮精度......他掏出怀表对着阳光,误差不超过半秒!

北方佬的工厂都做不到!

拉姆齐站在舱口,看着威尔克斯用白手套擦拭机身上的铜纹。

这位前退役士兵的拇指悄悄碰了碰工装裤口袋里的电报——康罗伊从伦敦发来的,只有三个字:演到位。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这是我们新改良的南方之星型,专门针对湿热气候设计了防锈涂层。

威尔克斯猛地合上油布,转身对随从吼道,立刻送十台去里士满!

总统先生要看!他又拍了拍拉姆齐的肩膀,告诉你们老板,南方的棉花栈,以后只给康罗伊先生留位置!

码头上,《阿拉巴马先锋报》的记者举着锡版相机忙得脚不沾地。

那个戴圆框眼镜的年轻人根本没上过船,此刻正对着拉姆齐描述的船身细节,在笔记本上狂草:蓝白条纹如黎明的天空,星条旗猎猎似自由的呐喊。

真正的船籍证书此刻正别在康罗伊的衣领内侧——他在伦敦的办公室里,通过电报监听着莫比尔的动静,笔尖在南方七大家族的名单上画了个圈。

伦敦郊外的黎明铸炮厂地下船坞,蒸汽锤的轰鸣突然停了。

康罗伊扶着钢架栏杆往下看,x6号船的龙骨在聚光灯下泛着冷光,工人们正用骆驼毛刷为它刷最后一道灰漆。

詹尼的高跟鞋声从身后传来,她递上的文件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卡尔霍恩家族愿意开放查尔斯顿的秘密锚地,范德比尔特分支承诺提供假船籍......

康罗伊的指尖划过船舷的焊缝,金属的凉意透过手套渗进来。

这是他第六艘封锁突破船,复合合金龙骨让吃水线比普通商船低三十厘米,增压锅炉能把航速推到18节——足够在联邦巡洋舰的射程外跳一支踢踏舞。他们要的是体面。他低声说,南方贵族宁肯相信这是本土技术,也不愿承认依赖英国资本。

詹尼望着他微侧的脸,晨光透过气窗照在他发梢,勾勒出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这个总把计划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男人,此刻眼里跳动着她熟悉的火焰——那是1854年他在曼彻斯特工厂,第一次见到差分机运转时的光。拉姆齐说威尔克斯把差分机当圣物供着。她翻开文件,南方战争部已经立项,要建自己的机械学院。

康罗伊突然笑了,那是种带着锋利感的笑:等他们的机械学院开始招生,我们的工程师就该以退休教授的身份去授课了。他转身望向船坞尽头的锻铁炉,火星溅起又落下,像极了当年他在武汉书店里,看着《维多利亚技术史》时心里腾起的火花——只不过那时他以为是书里的铅字在发光,现在才明白,是时代的裂缝里漏下了光。

一只海鸥掠过灰蒙的天空,翅膀尖儿擦过气窗的玻璃。

康罗伊望着它消失的方向,想起布莱克航海日志里被撕掉的那两页,想起莫比尔港礼炮炸碎的晨雾,想起x6号船底新刷的防滑漆还带着松节油的气味。

他摸出怀表打开,表盘背面刻着1853-1862——这是他穿越到这个时代的第九年,也是他把齿轮悄悄楔进历史缝隙的第九年。

詹尼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见天空中那道渐淡的白痕。

她不知道,康罗伊此刻正盯着怀表内侧的小字:当战争的齿轮生锈时,和平的犁铧就该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