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罗伊望着跳跃的火光,仿佛看见无数道银链穿透地表,在春分的月光下连成一张巨网。
这时楼下传来马蹄声,汤姆掀开门帘进来,手里捏着封被雪水浸皱的电报:“伦敦来的,管家说女王今天下午宣布亲政,内阁的马车在白金汉宫门口排了半条街。”
康罗伊接过电报,泛黄的纸页上只印着一行字:“风已转向,归期几何?”
他抬头望向窗外。
暴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将雪地照得一片银白。
远处的山影像沉默的巨兽,而更远处,伦敦的方向,有灯光正次第亮起。
晨光穿透驿站的木窗,在结霜的玻璃上融出蜿蜒的水痕。
康罗伊将最后一口热可可喝完,陶碗底还沉着半粒没化开的方糖——是查理趁他不注意偷偷塞进去的,孩子沾着糖渣的手指此刻正揪着他的袖口,软乎乎地蹭来蹭去。
“爵爷,纽约的《先驱报》到了。”汤姆掀开门帘,羊皮纸裹着的报纸还带着雪水的潮气。
护卫的皮靴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湿脚印,却在靠近壁炉时顿住,手背蹭了蹭鼻尖:“是威尔逊先生托北极捕鲸船捎的,说您肯定想先看头版。”
康罗伊展开报纸的动作顿了顿。
头版通栏标题用粗体铅字印着《冰下的神明:圣殿骑士的全球觉醒计划》,作者栏写着“艾米丽·格林”——那个在伦敦社交季上举着钢笔追着他问“差分机能否预言革命”的美国女记者。
他扫过文中关于“铁砧之心”核心数据的引述,关于格陵兰地核样本与月之银屑的比对,喉结轻轻滚动。
“她把火种撒向了全世界。”詹尼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指尖抚过报纸边缘的水渍,“我昨晚刚把加密资料通过海底电缆传去纽约,她今天就见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几不可察的赞叹,“连法国总统质问英国大使的细节都写进去了……”
“因为她知道,政客最怕的不是丑闻,是丑闻被放在显微镜下。”康罗伊的拇指划过“阿尔伯特亲王之死是否涉及跨国阴谋”那行字,想起去年冬天在温莎城堡,亲王摸着差分机齿轮咳嗽的模样,“他们怕的不是我回来,是全世界都知道他们在怕。”他抬头时,正看见伊丽莎白抱着查理站在楼梯口,女孩的目光扫过报纸标题,又迅速垂落,指尖无意识地绞着查理的围脖——那是她连夜织的,针脚比平时粗了些。
“爸爸看报!”查理突然扑过来,肉乎乎的小手拍在“全球觉醒计划”几个字上。
康罗伊笑着抱起他,却在转身时瞥见汤姆蹲在角落,正用匕首挑开权杖残骸的焦黑外壳。
金属刮擦声很轻,却像根细针戳进他的神经。
“爵爷,您看这个。”汤姆抬起头,掌心躺着枚比指甲盖还小的齿轮,表面的划痕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用刀尖拨了拨齿轮,“刚才整理装备时,权杖碎片卡进雪橇缝里,我拿锤子敲了两下,这东西就掉出来了。”
康罗伊接过齿轮的手突然收紧。
齿轮内侧刻着极小的字母“S.R.”,在他记忆里掀起惊涛——那是“圣殿骑士研究局”(圣殿骑士研究协会)的缩写,他在牛津图书馆的尘封档案里见过这个标记,旁边附着1843年的资助记录,受助人一栏写着“阿达·洛芙莱斯”。
“他们连差分机的诞生,都可能是计划一环。”他的声音低得像耳语,指腹摩挲着齿轮边缘的刻痕,“洛芙莱斯夫人改良差分机算法时,实验室的经费来自圣殿骑士……”詹尼凑过来,镜片后的眼睛突然睁大:“所以当年她突然终止与巴贝奇的合作,转去研究‘非逻辑运算’,是因为……”
“因为他们需要能处理地脉能量的计算核心。”康罗伊将齿轮小心放进银制怀表盒,扣上盖子时听见“咔嗒”一声,像命运齿轮重新咬合的轻响,“等回伦敦,我要查皇家学会的每一笔旧账。”
楼下突然传来汽笛的长鸣。
伊丽莎白抱着玛丽跑到窗边,哈气在玻璃上融出个圆:“是蒸汽巡洋舰!船帆上挂着王室徽章!”
康罗伊走到她身侧。
晨雾中,一艘黑色船体的巡洋舰正破开冰面,烟囱里冒出的白烟在天空画了道弧线。
甲板上有个穿猩红制服的军官正挥舞信号旗,阳光掠过他肩章的金线,折射出刺目的光。
“爵爷,白金汉宫的电报。”詹姆斯·哈里斯从楼下跑上来,手里攥着张叠成方块的纸,“刚用旗语传过来的,我破译了——女王昨夜亲政,首道敕令是成立‘皇家极地事务特别委员会’,任命您为首席顾问,在任期间享有外交豁免权。”
詹尼接过电报扫了眼,抬头时眼里有笑:“她等你多久了?”
康罗伊望着巡洋舰驶来的方向,泰晤士河的风似乎已经穿透了驿站的木墙,卷着潮湿的咸味钻进他的衣领。
他想起维多利亚小时候总把他的骑士棋偷偷藏进梳妆台,想起她登基那天在王冠下对他说“等我能自己做决定的那天”,嘴角慢慢扬起:“不是等我……是等我带火种归来。”
玛丽突然拽他的衣角:“爸爸,我们要坐大轮船回家吗?”
“回家。”康罗伊弯腰抱起女儿,目光扫过窗外的巡洋舰。
船首的镀金鹰徽在阳光下闪着冷光,而甲板尽头,一个穿粗布外套的船主正背着手踱步,靴跟敲击铁板的声音混在汽笛声里,像某种暗藏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