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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淮上烟云,李少荃的算盘(2 / 2)

他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向门外。

蒸汽牵引车的轰鸣在巷口炸响时,苏六才发现那辆黑铁怪物不知何时已停在青石阶下。

“上车。”康罗伊的声音像浸了冰水,“带你看样东西。”

太湖的风裹着鱼腥味扑进车厢时,苏六的怒气已被颠簸的土路磨去三分。

废弃码头的朽木栈桥上,陈蓉和正踩着碎贝壳来回走动,月白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

她抬手指向水面,两艘盖着油布的木船正缓缓靠岸,船舷上“楚”字旗号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正是左宗棠信里说的“被扣”货船。

“陈姑娘,点货。”康罗伊扶着车门站定,晚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把湖南的货单念给苏统领听听。”

陈蓉和抽出腰间的象牙算盘,珠串碰撞声混着浪涛:“硝酸钾三百担,硫黄一百二十担,木炭八十担——和左帅月初发的清单分毫不差。”她转身时,东珠簪子撞在栈桥上,“只是绕了崇明岛走了海路,多耗了七日。”

苏六的喉结动了动:“那淮军......”

“他们截的是假船。”康罗伊弯腰捡起块碎贝壳,在掌心碾成粉,“我让陈氏放了两艘装着盐巴的空船,换淮军多拿五百支雷明顿步枪。李中堂要面子,左帅要里子,两船火药能打十场小仗,五百支枪能让淮军在苏北多撑三个月——”他抬头望向苏六发红的眼眶,“湘淮真斗起来,英法的炮舰早顺着长江打到安庆了。”

栈桥下突然溅起水花,一条银鱼跃出水面又摔回去。

苏六望着月光在水面碎成金箔,突然笑了:“您这哪是做生意......您是拿咱们当棋子摆棋盘呢。”

“摆棋盘总比掀桌子好。”康罗伊拍了拍他的肩,蒸汽牵引车的轰鸣再次响起时,陈蓉和的身影已融在夜色里,只剩算盘珠子的轻响还飘在风里。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刚敲过,怡和洋行的门环就被叩了三下。

阿福掀开门帘时,李鸿章正站在青石板上,湖蓝马褂外只披了件玄色斗篷,靴底沾着苏州城外的泥。

“让乔治先生独见。”他摘下斗笠,鬓角的白发被夜风吹得乱翘,“我有要紧话。”

康罗伊在书房生了盆炭火。

李鸿章解下斗篷挂在衣架上,补子上的金线在火光里泛着暖光。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展开时露出半卷洒金宣纸,墨迹未干的小楷爬满纸面:“我拟了道折子,请设南洋海防总局,统管江浙闽粤的洋务。”他指尖点着“洋务总董”四个字,“你若全力助我,这个位置就是你的——免税通商,不限兵械,比当什么洋行买办体面多了。”

康罗伊拨弄着炭盆里的枣木,火星噼啪溅在铜火钳上:“少荃公可知,上个月我在伦敦收到份电报?”他突然抬头,目光像穿过炭盆的火焰,“格林威治天文台说,地磁场异常增强了三成。巴黎的神父在忏悔室里发疯,说听见‘神的国不在此处’。”他从抽屉里摸出支鸦片酊混合剂,点燃时烟雾在两人之间缭绕,“我不要官位,我要的是......”烟雾模糊了他的眉眼,“当那些说‘神的国不在此处’的东西真的来临时,有人能开炮。”

李鸿章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盯着康罗伊指尖的火焰看了很久,突然伸手抓起那卷折子,“哧啦”一声撕成两半:“好,我信你。”他起身时斗篷扫过炭盆,“但你得记住——我淮军的炮,只打该打的东西。”

门“吱呀”一声合上时,康罗伊摸出怀表看了眼。

子时四刻,正是血月升起的时候。

苏州北塔的飞檐在月光下泛着暗红。

康罗伊背着便携式地磁仪爬上塔顶,木梯在脚下发出老旧的呻吟。

他展开差分机,铜指针刚触到刻度盘,屏幕突然爆出刺目的蓝光——紫禁城方向的能量读数直线飙升,长江中下游七个小点在地图上同时亮起,像七颗将落未落的星。

“我的国不属于这世界……”

电流杂音里突然迸出几个音节。

康罗伊猛地按下录音键,差分机的齿轮转得更快了。

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达达拜抱着本《不列颠博物馆东方手稿汇编》冲上来,眼镜片上蒙着薄汗:“我查了《伪经·以诺书》残卷,这句话被扭曲过——原句是‘我的国不属于这世界’,但现在......”他翻到某一页,指着褪色的拉丁文,“像有人在反向念诵,用这种声音......”

塔下的太湖突然发出闷响。

康罗伊探身望去,月光把湖面染成血色,浪头拍在礁石上,竟溅起星星点点的荧光,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水下翻涌。

他握紧差分机,屏幕上的七处节点仍在共振,频率越来越快,快得几乎要连成一片。

“阿福!”他对着楼下喊,声音被风声撕碎,“去码头等长沙来的电报!”

夜风卷着塔铃的清响掠过耳际。

康罗伊摸出怀表,金属表面凝着层薄霜。

表盖内侧,詹尼的画像在血月里泛着暖黄的光。

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长沙兵工厂奠基时,左宗棠拍着他肩膀说的话:“乔治先生,等你的机器能造后膛枪那天......”

塔下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阿福举着盏风灯跑上来,灯影里,他手里的黄纸信笺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长沙急件!”

康罗伊接过信笺的瞬间,差分机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

他望着信笺上“兵工厂落成”四个墨字,又抬头看向血月笼罩的太湖——那里的浪头,似乎比刚才更高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