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里只写了一句话:康罗伊要的,不是太平的江山,是你们的命。啪地炸了个灯花,映得他脸上的疤像条活过来的蜈蚣。
他抓起供桌上的短刀,刀柄上的血槽还留着上任帮主的血,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发烫。
夜风卷起信笺一角,露出最底下的一行小字:东印度公司特别调查员 贝克 敬上。
白头佬的指甲深深掐进信笺边缘,伦敦邮戳的凹凸纹路硌得掌心生疼。
他盯着东印度公司特别调查员 贝克 敬上的落款,喉结动了动——上个月被毒杀的三兄弟死状还在眼前晃:七窍流黑血,指甲盖全翻起,像被人用无形的手生生剥了皮。
而贝克这封信,说康罗伊要的是潮州帮的命。
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了灯花,火星子溅在信纸上,烧出个焦黑的洞。
白头佬猛地甩了甩头,刀疤从左脸扯到右耳:狗日的贝克,上个月在码头上抢我们的鸦片货,现在倒来当好人?他抓起短刀往供桌一扎,刀柄震得烛台摇晃,香灰簌簌落在信上,遮住你们的命三个字。
祠堂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的一声闷响,惊得梁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白头佬突然想起三天前康罗伊派来的管家,说要协商码头分账,当时他推说要祭祖没见人。
现在想来,那管家递茶时袖扣闪了闪——是东印度公司的双头鹰纹?
他猛地抽回短刀,刀鞘磕在青砖地上发出脆响。不管真假,他咬着后槽牙把信塞进怀里,先去康罗伊官邸外转转,看有没有鬼影子。
同一时刻,约翰·贝克正猫在康罗伊宅邸后的巷子里。
他紧贴着潮湿的砖墙,怀里的铜管窃听器压得肋骨生疼。
几个小时前,他用五英镑买通了康罗伊的仆役汤姆——那爱尔兰小子赌债缠身,眼睛红得像兔子。
此刻铜管里传来模糊的对话声,他竖起耳朵,听见最惠贸易权几个字,太阳穴突突直跳。
军火专营权!他捏紧铜管,指节发白,这狗东西果然在和叛军做军火生意!他摸出怀表对了对时间,表盖内侧的东印度公司徽章蹭着下巴,明天一早的快船,必须把证据送回加尔各答。他从怀里掏出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几页潦草的记录,最上面一页写着:康罗伊与太平军密谈,涉及军火垄断......
书房里,康罗伊正用银匙搅动红茶。
林九的罗盘突然在案头转了个圈,青铜指针死死抵住位。声瘴。风水师的手指按在罗盘上,铜钱串子叮当作响,有人在窃听。康罗伊放下茶盏,镜片后的目光掠过墙上的壁龛——那里摆着座威尼斯玻璃灯,灯座下有道极浅的划痕。
让他报。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东印度公司越急着告,议院越要想:为什么他们怕太平军有贸易权?詹尼从里间出来,手里捧着叠刚抄好的差分机数据,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那是种惯见他翻云覆雨的平静。
次日清晨,山顶都爹利会馆的汽笛响起。
罗伯特·汤普森站在金雀花号甲板上,大衣下摆被海风吹得猎猎作响。
康罗伊递来的铜制差分机模型在他掌心沉甸甸的,他用指甲挑开底部的暗扣,一张薄如蝉翼的海图滑落出来,三条红线蜿蜒指向长江口。
这是洪仁玕的人新探的航道,避开了清军水雷区。康罗伊站在码头上,声音被浪声扯碎,议会要的不是叛军,是能打开十亿人市场的钥匙。汤普森望着海图上的红圈——那是天京附近的铁矿分布图,突然想起昨夜康罗伊说的话:太平军的纺织厂能吃掉曼彻斯特三分之一的库存,他们的化肥能让印度棉田增产。
您很清楚自己在赌什么。汤普森把海图重新塞回模型,议院里有十二票摇摆票,就看这张图够不够分量。康罗伊笑了,镜片上闪过船灯的光:我赌的是,没人能挡住蒸汽的轮子。
金雀花号的黑烟刚消失在地平线,香港港突然被浓雾笼罩。
林九的罗盘在掌心疯狂旋转,铜钱串子哗啦啦散了一地:言灵瘴!他扯下道袍下摆,蘸着朱砂在青石板上画符,有人用舆论当刀,要砍断康罗伊的信誉。
果然,第三日《德臣报》头版炸开:《港督身边的叛国者?
》。
康罗伊站在督署门口,接过报童递来的报纸,指尖划过勾结逆匪私通军火等字眼,转头对达达拜说:把这三天买报的商行名单列出来。印度人推了推眼镜:差分机已经在统计了,先生。
暮色降临时,康罗伊站在官邸顶楼,望着被浓雾笼罩的港口。
詹尼端来热可可,杯沿腾起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突然,海平线上闪过一点微光,像极了船灯。
他眯起眼,那光又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詹尼,他轻声说,让白头佬今晚来见我。
詹尼刚要应,楼下传来门环的轻响。
两人同时转头,看见管家举着灯笼,照出个戴斗笠的身影——是白头佬,怀里鼓鼓囊囊,不知揣着什么。
浓雾里,一艘挂着黑帆的船正缓缓靠岸,船首的铁锚在水面荡开涟漪,发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