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五的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
他突然扑向康罗伊的裤脚:大人饶命!
是清廷的张爷,他说只要我在包子里下点药,再散布是您害了兄弟的谣言......
两千银元?康罗伊蹲下来,指尖捏住赵老五颤抖的下巴,他们没告诉你,用完弃子的规矩?
深夜的深水埗飘着鱼露味。
赵老五的老婆抱着被割断喉管的小儿子,尸体还温着,血在青石板上积成暗红的河。
墙上用指血写着逆帮者死,最后那个字拖得老长,像条吐信的蛇。
白头佬的短铳顶在康罗伊胸口:你早知道会这样!
他们要的不是赵老五。康罗伊任他顶着,目光扫过满地血渍,是要让潮州帮自乱,让我在码头站不稳——等我去华北谈铁路,这里就是第二个江南大营。他突然抓住白头佬的手腕往下压,杀几个跑腿的细作,不如引他们出洞。
子时三刻,义庄的停尸床吱呀作响。
达达拜往赵老五嘴里灌下褐色药汁,看着他瞳孔逐渐涣散:假死药能撑十二个时辰,足够传消息了。
康罗伊站在义庄门口,望着油麻地方向的灯火。
他摸出怀表,指针正指向两点十七分——这是他让线人不小心密探藏在天后庙偏殿的时辰。
两日后的清晨,油麻地天后庙的香客比往常多了三个。
他们穿着粗布短打,腰间鼓鼓囊囊,其中一个总在偏殿的柱子上摸来摸去,像在找暗门。
庙外的凉茶摊前,康罗伊端着碗苦茶,望着那三人的背影。
风掀起他的西装下摆,露出内侧绣着的康罗伊烫金字母——在晨光里,那三个字亮得像把淬了火的刀。
两日后卯时三刻,油麻地天后庙的晨钟刚敲过第三响,康罗伊的马车已停在庙后巷口。
他掀开车帘一角,见三个穿粗布短打的身影正混在香客里往偏殿挪——为首那个左耳垂有颗朱砂痣,正是线人描述的张爷心腹。
白头佬在东侧耳房,阿福带港警守后门。詹尼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她裹着灰布罩衫,发间别着朵褪色珠花,活脱脱个来还愿的渔妇。
康罗伊注意到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袋——那里藏着他昨夜亲手装填的左轮。
偏殿里飘着沉水香,密探们的动作突然顿住。
朱砂痣弯腰捡起块碎陶片,对着柱础上的砖缝比划,另一个瘦子则摸向供桌下的暗格。
康罗伊的怀表在西装内袋震动两下——这是白头佬的信号。
抓反贼!
喝声炸响的刹那,康罗伊已跨出车门。
庙门被踹开的动静惊飞了檐角麻雀,白头佬的短刀划破晨雾,正挑落瘦子腰间的匕首;港警队长举着警棍砸向朱砂痣膝盖,木梁上突然跃下两个潮州帮弟子,用渔网兜头罩住最后一人。
主子救我!被罩住的密探突然咬碎嘴里的蜡丸,黑血顺着嘴角涌出,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康罗伊蹲下身,用银制袖扣挑开他紧攥的手心——掌纹里嵌着半枚铜筒,筒口封着朱漆,印着二字。
搜身。他对港警扬了扬下巴。
朱砂痣被按在供桌上时还在骂:你们敢动朝廷的人......话音戛然而止——瘦子从他怀里摸出封染着檀香的信笺,抬头时瞳孔微颤:康先生,署名是肃顺门下行走
康罗伊展开信纸,墨迹未干的字刺得他眉心一跳:康罗伊通逆确凿,可许九龙半岛建庙权,换其首级。他指尖敲了敲建庙权三字,突然笑出声:连神权都敢卖,倒比当年的和珅还急。
烧了。他将信递给林九。
老风水师从袖中取出青铜手炉,火苗舔过信笺的刹那,灰烬突然腾空而起,在殿梁下凝成半条金鳞龙影,龙首对着北方虚咬,喉间发出细不可闻的龙吟。
紫禁城龙脉的投影咒。林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怕密信被截,用皇家秘术留了后手——这龙影,该是要飘回京城报信的。
康罗伊望着那抹将散未散的龙形,忽然想起昨夜白头佬发红的眼:他们要的不是赵老五,是要我这条港督的看门犬死在码头。他转身时,龙影恰好消散在穿堂风里,像被谁掐断了线的纸鸢。
当天午后,约翰·贝克的马车停在了康罗伊的港口公署门前。
这位东印度公司的特别调查员今天穿了件簇新的藏青西装,胸袋里别着枚翡翠领针——康罗伊记得,这是他父亲当年从加尔各答带回来的战利品。
听说您解决了帮派内患?贝克在书房坐下,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香港港口贸易年报》,可喜可贺。
托您的福。康罗伊将茶盏推过去,东印度公司的断肠草干叶,查得可还顺利?
贝克的手指在杯沿顿了顿:总公司要派贸易评估团来港,重点审查与叛军有染者他笑了笑,您知道的,我们必须维持中立。
康罗伊从抽屉里取出一沓文件,封皮印着东印度公司的烫金船锚:这是《南粤号》的全程航行日志,去年五月从孟买出发,载着三百箱民用物资他又推过一张电报抄本,还有布鲁斯总督批准玛丽号搭载洋枪队的手令——您说的,是只约束我们这些本地人?
贝克的喉结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翡翠领针。
康罗伊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蕾丝边有些发皱——这是他紧张时的老毛病。
我只是例行提醒。贝克起身时碰翻了茶盏,深褐色的茶水在《贸易年报》上晕开,像块狰狞的污渍,告辞。
康罗伊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雕花门外,低头用镇纸压住被茶水浸湿的纸页。
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他想起白头佬昨夜在祠堂说的话:您总说要把码头变成铁打的营盘,现在看来,连东印度公司的狼崽子都怕了。
三日后的文武庙旧址,檀香混着松烟味直冲鼻尖。
白头佬站在香案前,手里举着本油浸的旧帮规,封皮上潮州义兴四个字已褪成灰白。
当年祖师爷定这规矩,是为了让兄弟抱团活命。他突然将旧规掷进火盆,火苗腾地窜起半人高,可现在——他抓起刻着字的铁匕首,咱们要护的不只是兄弟,是这码头,是这香港!
人群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应和,康罗伊站在庙门阴影里,望着白头佬将匕首狠狠插进香案。
木屑飞溅时,他摸出怀里那枚熔铁所铸的符——这是他让铁匠用赵老五那批走私铁料打的,边缘还留着未打磨的毛刺。
挂起来。他对阿福点头。
当符在旗杆顶端展开时,海风恰好掀起一角。
铜铃轻响间,康罗伊听见远处海面传来汽笛长鸣——那艘挂着山东旗号的运兵船正缓缓驶入维多利亚港,船舷上站着的华勇们,肩章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康先生!詹尼从庙外跑来,手里捏着个烫金封套,外交邮袋送来的,说是伦敦直送。
康罗伊接过信,封蜡上的狮鹫纹章还带着余温。
他指尖划过乔治·庞森比·康罗伊的烫金姓名,突然想起昨夜林九说的话:那道龙影虽散,可京城的人该知道您动了他们的棋。
海风掀起信纸一角,露出两行刚劲的字迹。
康罗伊望着那熟悉的花体签名,瞳孔微微收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