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雾中若隐若现的峡谷入口,突然想起霍普金斯临走时说的话:你这局棋,赌的是叛军的贪心。
而他的贪心,才刚刚开始。
晨雾未散时,乔治的马靴已碾过贾拉拉巴德峡谷的碎石。
三百骑兵呈单列出现在谷口,他特意让军旗半垂——像极了仓皇撤退的残兵。
东侧山梁的阴影里,约翰·拉姆齐正攥着导火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山脚下,玛伊的面纱混在晨雾中,匕首尖正抵住最后一名叛军斥候的咽喉。
乔治突然勒住缰绳,黑马前蹄扬起,在沙地上划出深痕。
他摘下军帽扇了扇,露出额角细密的汗珠——这是给山梁上的信号。
三百骑兵立刻乱糟糟地散开,有人假装系马镫,有人弯腰捡石子,连随军的鼓手都把铜钹敲得走调。
峡谷北口的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隐约的马蹄声撞进乔治耳中。
他的手指轻轻叩了叩腰间的左轮——这是詹尼亲手擦拭过的,枪柄还留着她惯用的柠檬香。来了。他低喝一声,声音混在骑兵们的抱怨里,装得像些!
最先冲进峡谷的是托皮的近卫骑兵,猩红头巾在雾中像团跳动的火。
乔治看着他们的马队碾过自己方才站的位置,听见叛军头目用乌尔都语嘶吼:英军连军旗都丢了!
追!他的拇指悄悄勾住马缰,掌心的汗把皮质手套浸得发滑——原主记忆里,哈罗公学的击剑教练说过:最狠的刺击,总在对手收势的瞬间。
山梁上传来约翰的呐喊。
两声闷响几乎同时炸碎晨雾,东侧山口的巨石轰然坠落,西侧也腾起遮天蔽日的尘烟。
叛军的前锋队被截成三段,最前面的十匹马撞在石墙上,马嘶声和人叫声混作一团。
乔治猛地甩动马鞭,军帽地扣回头顶:第三队!
跟我冲!
马蹄声炸雷般响起。
乔治的黑马跃过倒在地上的叛军,左轮在掌心转了个花,两发子弹精准掀翻两个举火绳枪的敌兵。
他瞥见右侧山梁上,霍普金斯调的炮兵排已架起五门火炮,炮口喷出的火光像一串连贯的闪电,叛军的山炮还没来得及卸下支架就被掀翻。
托皮!有人用印地语尖叫。
乔治眯起眼,看见穿金线铠甲的身影在混乱中突围——那是叛军的军需官,原主记忆里,东印度公司的密报说他掌管着土邦主的秘宝。
他猛夹马腹,黑马如离弦之箭,左轮的枪管抵住对方后颈时,甚至能闻到那人头巾上的檀香。
投降——话未说完,叛军军需官突然反手甩出短刀。
乔治偏头躲过,刀刃擦着耳际划过,火辣辣的疼。
他的左手迅速摸向靴筒,那里插着玛伊送的淬毒匕首——这是莫卧儿宫廷刺客的惯用武器。
刀尖刺入对方肋骨的瞬间,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战场喧嚣:这一刀,替萨卡尔的鞭痕。
当最后一声枪响消散时,峡谷里的晨雾已被血水洗成淡粉色。
乔治翻身下马,军靴踩在叛军的火绳枪上,金属与砂石摩擦的声响让他皱了皱眉。
玛伊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面纱上沾着几点血珠,正用匕首挑开军需官的腰带:您要的文书在这里。她晃了晃油皮袋,里面传出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战利品堆积的空地上,士兵们的欢呼声像涨潮的恒河。
乔治站在缴获的山炮旁,看着下士把成箱的银币、丝绸和香料搬上推车。每人分五卢比。他提高声音,军刀鞘在腿侧敲出清脆的节奏,受伤的兄弟加十倍,阵亡者的家属......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队列里红着眼圈的年轻骑兵,送两头牛,外加半年军饷。
士兵们的欢呼几乎掀翻帐篷。
詹尼捧着登记册从人群里挤出来,发梢沾着硝烟,却笑得像伯克郡春天的苹果花:您留的那几箱,达达拜先生已经在翻译了。她压低声音,指尖轻轻碰了碰乔治的手背,他说有份手稿的封皮......
帐篷里点着三盏煤油灯。
达达拜的眼镜片上蒙着层薄雾,他正用鹅毛笔在羊皮纸上飞速记录,笔尖刮过纸页的声响像春蚕啃食桑叶。星界之门......他突然停住,喉结动了动,古波斯文里的阿撒托斯之钥,还有......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康罗伊先生,这不是普通的战报,是......
我知道。乔治摸出怀表,表盘上的鸢尾花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想起昨夜了望塔上,玛伊说的空营计,想起霍普金斯画在军令上的粗线,突然觉得怀表里的齿轮转得更快了——那是命运的齿轮,正咬上某个他从未见过的齿槽。
猎狐手!猎狐手!
帐篷外的呼喊声突然拔高。
乔治掀开门帘,正看见霍普金斯从马上跃下,肩章上的银橡叶在阳光下闪着碎钻般的光。中尉军衔的任命状。他把羊皮纸拍在乔治胸口,手指却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加尔各答的桑赫斯特校友会要你去做演讲,他们说......他笑了,眼角的皱纹里嵌着未散的硝烟,说你让那些只会读《孙子兵法》的老古董,终于信了新贵族也能打硬仗
晚风卷着硝烟掠过营地时,乔治站在新立的阵亡碑前。
詹尼把热可可递给他,杯壁的温度透过手套渗进来。
远处,士兵们围着篝火烤叛军的面饼,有人用走调的口音唱着《统治吧,不列颠尼亚》,却比任何军号都嘹亮。
明天的授勋仪式......詹尼的声音裹在风里,总督府的信使说,要给您配新的肩章。
乔治望着峡谷方向,那里的山风正卷起细沙,在地面画出新的痕迹。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古波斯手稿,能感觉到纸张的纹路透过油皮袋,像某种古老的脉搏。
猎狐手。他轻声重复这个称呼,嘴角慢慢扬起,不过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