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工具的第一次测试,就在明天。
实验室的黄铜挂钟刚敲过九点三刻,露西娅·卡特的白纱裙便扫过地窖的石阶。
她发梢沾着晨露,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布娃娃——詹尼说这是她从血月之环囚禁地逃出来时唯一带走的东西。
乔治注意到她攥着布娃娃的指节泛白,却仍朝他露出清浅的笑:“康罗伊先生”
“躺下吧,露西娅。”詹尼扶着她躺上特制躺椅,指尖轻轻按在她手腕上测脉搏,“如果感到不适,捏捏我的手。”她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亚麻布,露西娅紧绷的肩膀慢慢松下来。
塞缪尔在差分机前最后检查一遍铜线接口,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像刚擦过的银器:“水晶冠的软垫是新换的小羊皮,脑波接收器调至β波频段——和灵媒师深度催眠时的频率完全吻合!”他转身时,领结上的发条突然崩开,弹到艾莉诺脚边。
占星师弯腰捡起,腕间的“月亮”牌银珠恰好碰到发条齿轮,发出细微的嗡鸣。
“开始。”乔治转动差分机的主旋钮。
铜齿轮咬合的轻响里,水晶冠内侧的紫水晶渐渐泛起幽光,露西娅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电动打字机的纸带开始滚动,最初是杂乱的波浪线,随着乔治调整右侧的磁石,线条逐渐清晰成螺旋状——那是深度睡眠的脑波特征。
“呼吸平稳,心率68。”詹尼盯着怀表,声音压得很低。
艾莉诺突然直起腰,星盘上的北河三指针剧烈震颤。
“不对。”她的银珠串在掌心攥成一团,“月亮牌的位置偏移了三十度——这不是普通的梦境。”
话音未落,露西娅的手指猛地掐进詹尼手背。
“啊——”她的尖叫像玻璃划过石板,瞳孔在水晶冠的紫光里缩成针尖,“黑……黑浪!不,不是海,是眼睛!好多眼睛!”
乔治的后颈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扑到电动打字机前,滚动的纸张突然开始皱折,原本的螺旋线扭曲成无数倒悬的三角,重叠成一个巨大的阴影——那是某种生物的轮廓,肢体像融化的沥青般流动,额心嵌着颗比月亮还亮的星。
“切断电源!”塞缪尔的手刚碰到总开关,艾莉诺突然抓住他手腕:“等等!这是记忆,不是幻觉!”她的塔罗牌银珠全部竖了起来,“月亮牌显示的是‘被遗忘的见证’,星币九是‘外来者的注视’——露西娅见过这个东西!”
詹尼半跪在躺椅旁,用手帕擦去露西娅额角的冷汗:“露西娅,听我说,你之前做过这样的梦吗?”
“不……不是梦。”露西娅的声音像从井底浮上来,“去年冬天,他们把我关在地下室。有天半夜,墙缝里渗出蓝光,我看见……看见它从光里探出头,盯着我笑。”她突然抓住詹尼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它说……说我是‘钥匙’,等齿轮转完七圈,就要带我去见‘父亲’。”
实验室的煤油灯突然爆了盏灯花。
约翰·霍普金斯的钢笔“啪”地掉在笔记本上,墨迹在“军事价值”四个字上晕开个黑团。
他手按在腰间的左轮枪套上,目光扫过地窖的每道阴影:“这东西和血月之环有关?”
“比那更古老。”乔治的拇指用力抵住太阳穴。
他想起父亲密码本里夹着的泛黄剪报——1819年,康沃尔郡渔民目击“星眼巨物”的报道;想起昨夜索菲亚仪式现场残留的暗纹,月桂叶缠绕的骑士团徽章下,隐约能看见和屏幕上阴影相似的轮廓。
“露西娅被绑架时,血月之环可能在帮它找容器。”
地窖外突然传来碎瓷片的脆响。
乔治猛地抬头,正看见道黑影贴着石墙掠过,手里握着根装着酸液的玻璃管——那是能腐蚀金属的王水。
“詹尼!护住机器!”他扑过去时,皮靴在湿滑的地面打滑,指尖只擦到对方后颈的金项链。
黑影转身的瞬间,乔治看清了她的脸:莫娜·德雷克,刺客兄弟会在伦敦的情报员,三个月前还在梅费尔的舞会上和他跳过华尔兹。
她冲他勾起嘴角,将酸液管砸向差分机的核心主机,却在最后一刻偏了方向——詹尼抄起露西娅的布娃娃砸中她手腕。
“下次不会这么客气。”莫娜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银铃。
她甩出一把细针,刺向乔治的面门,却在触及皮肤前被艾莉诺的星盘挡住。
占星师手腕一翻,星盘边缘的尖刺划破了莫娜的衣袖,露出内侧绣着的刺客兄弟会标志:交叉的匕首缠着月桂叶。
等乔治追出地窖,莫娜早已消失在玫瑰园的晨雾里。
台阶上只留着张折成纸鹤的信笺,展开是熟悉的花体字:“康罗伊先生,有些秘密不该被看见。七日后,若机器仍在运转,伯克郡会多出具男爵尸体。”
“她怎么混进来的?”约翰踹了脚地窖的木门。
门闩断成两截,显然被人用细铁丝挑开过——这是刺客兄弟会的惯用手法。
塞缪尔蹲在差分机前检查,额角的汗滴在铜面上:“酸液只腐蚀了外围插接板,核心部件没事。但……露西娅的脑波记录被覆盖了。”他举起带焦痕的纸带,“最后十秒的波形……和您父亲密码本里的乱码一模一样。”
詹尼用酒精给露西娅处理完手腕上的针孔,将布娃娃塞进她怀里:“你先回房,我让车夫送你。”露西娅攥着布娃娃起身,经过乔治时突然停住:“那个……它刚才在我梦里说,‘齿轮转完七圈’是指您的差分机?”
乔治的呼吸一滞。
他想起自己给差分机迭代命名时的玩笑——“第一次是齿轮初转,第七次该是时代轰鸣”。
此刻月光牌银珠在艾莉诺腕间发烫,星盘指针正对着正北偏东十五度——那是康罗伊庄园地下秘道的方向,父亲临终前说“那里藏着能对抗旧神的东西”。
“收工。”乔治扯松领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詹尼整理露西娅的证词,塞缪尔修复齿轮并备份所有数据,艾莉诺重新起卦,约翰……”他看向军方特派员,“请您联系朴茨茅斯,查去年冬天有多少被血月之环绑架的人,尤其是和露西娅同批的。”
众人陆续离开地窖时,乔治留在原地。
他摸出马甲里的月桂戒,戒指内侧的刻痕在烛光下闪着冷光——那是父亲用钢笔尖刻的“VII”。
屏幕上的阴影仍在他视网膜上灼烧,刺客的警告信被他捏成皱巴巴的纸团,却在指缝间露出半行字:“旧神的注视从未停止”。
当玫瑰园的晨雾完全散尽时,乔治听见头顶传来钟表齿轮转动的轻响。
那是庄园主楼的报时钟,正缓缓走向十点。
他突然意识到,从父亲去世那天开始,从他决定造这台机器那天开始,所有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而第七次迭代的齿轮,或许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
地窖的门在身后吱呀关上。
乔治望着未完全修复的差分机,水晶冠上的紫水晶仍泛着幽光,像某种等待回应的召唤。
他知道今夜注定无眠——露西娅的记忆、刺客的警告、屏幕上的阴影,还有父亲留下的“VII”,这些碎片正在他脑海里拼凑成一幅图景。
而图景的中心,是那双来自银河系深处的眼睛,此刻或许正透过某个未知的裂缝,注视着这个刚刚触碰到秘密边缘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