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罗伊宅的晨雾还未散尽,乔治就着女仆端来的热可可翻完最后一叠股权证书。
羊皮纸边缘被火漆烫出的花纹在晨光里泛着蜜色,像极了他昨夜在怀表里刻下的字迹——那些关于旧时代阴谋的誓言,此刻正被这些纸张托在掌心,沉甸甸的。
乔治,露西小姐来了。詹尼的声音从书房门口传来,织针在她围裙口袋里撞出轻响。
她今天穿了件深灰丝绒裙,领口别着他去年送的珍珠胸针,可眼尾的细纹比往日更明显些。
埃默里跟着露西挤进来,军靴在橡木地板上敲出急鼓点:卡特赖特小姐说她带来了《泰晤士报》的最新股评!
您看——他把报纸拍在桌上,油墨味混着露西身上的橙花香,利物浦到曼彻斯特线的估值涨了七个点!
要我说,咱们该把那批铁路债券再压三个月——
压不住。露西摘下羔皮手套,指尖在报纸上划过某行小字,劳福德·斯塔瑞克的人昨天去了利物浦码头。
您知道的,圣殿骑士团的钱袋从来不等春天。她抬眼时,浅褐色瞳孔里映着乔治的影子,他们在查上周四的大宗交易,您的交叉持股结构虽然绕,但总会有线头露出来。
詹尼的织针突然停住。
乔治看见她手指在裙角绞出褶皱——那是她焦虑时的老毛病,像只受惊的知更鸟总把羽毛啄得乱糟糟。线头...她轻声重复,就算查到又怎样?
我们的钱都是干净的。
干净?埃默里嗤笑一声,抓起桌上的金币抛着玩,在伦敦金融城,连刚印好的英镑都沾着药膏贩子的血。
老康罗伊男爵当年给肯特公爵夫人当管家时,那些见不得光的账册——
埃默里。乔治截断他的话。
年轻人立刻缩了缩脖子,金币掉在股权证书上,在东印度铁路公司的烫金logo旁砸出个浅坑。
詹尼的织针重新动起来,这次快得几乎看不见:我不是担心钱。她忽然说,声音轻得像落在雪地上的羽毛,是担心...如果他们查到我。她扯了扯袖口,露出腕间一道淡粉色疤痕,我只是个商人的女儿,那年要不是您出面...
乔治放下股权证书,绕过书桌走到她身边。
暖炉的热气裹着她发间的薰衣草香,他伸手覆住她绞着毛线的手:詹尼,三个月前你在巴黎证券交易所替我挡住了罗斯柴尔德家的眼线。
两个月前你在利物浦码头用三封假电报引开了俄国人。他拇指摩挲她腕上的疤痕,在我心里,你是我的女人,是能和我站在同一个台阶上的人。
露西突然轻咳一声。
埃默里立刻抓起报纸当扇子,扇得桌上的文件哗哗响:咳,那个...关于收益分配,您说要把现钞存进瑞士银行?
可日内瓦的银行家都是老狐狸——
存进瑞士是烟幕。乔治回到书桌后坐下,从抽屉里取出个黄铜小盒,打开是排列整齐的差分机齿轮,真正的钱要拆成三十份,每份用不同代理人的名义,买曼彻斯特的纺织厂、伯明翰的钢铁厂、格拉斯哥的造船厂。他转动一个齿轮,阳光穿过齿缝在墙上投出蛛网般的影子,等三年后铁路网完全连成一片,这些工厂就是齿轮,会把我们的钱变成蒸汽,喷进每个英国人的生活里。
那圣殿骑士团?露西追问,他们不会罢休的。
所以需要另一个烟幕。乔治的手指停在齿轮上,明天理查德·阿什利校长会来请我去军校演讲。
这句话像块石头扔进静潭。
埃默里的报纸地掉在地上,詹尼的织针地掉进茶盘,露西则眯起眼睛:哈罗公学的校长?
他怎么会...
因为上周我帮他解决了军校的财务问题。乔治拉开抽屉,取出封烫着军校徽章的信,他们买的利物浦码头债券被俄国人做了局,我让詹尼用巴黎的账户接了盘。他敲了敲信纸,理查德在信里说,要我讲讲现代金融与战争后勤的关系——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陷阱?詹尼立刻抬头。
机会。乔治把信推给她,军校里有一半学生是贵族子弟,另一半是新兴资产阶级的继承人。
我站在讲台上,就是站在他们父亲的钱袋和枪杆子中间。他看向露西,你不是想查血月之环吗?
军校的图书馆里有1815年滑铁卢战役的完整后勤记录,我需要你帮我整理。
露西眼睛亮起来:我今晚就去借钥匙!
埃默里。乔治转向正弯腰捡报纸的年轻人,你负责找三个可靠的报童,明天开始在舰队街散布消息——说康罗伊家的小子要在军校讲铁路比军舰更能打胜仗
明白!埃默里跳起来,军靴又撞翻了茶盘。
詹尼笑着拿帕子去擦,发间的珍珠在晨光里一闪,像滴未落的泪。
下午三点,理查德·阿什利的马车停在康罗伊宅门前。
乔治站在台阶上,看校长穿着笔挺的军礼服下车,肩章上的金线在风里泛着冷光。康罗伊先生。理查德摘下高筒礼帽,您的金融课,军校的孩子们都等急了。
我也等急了。乔治伸手接过他递来的邀请函,指腹触到烫金的军校徽章,像触到某种即将苏醒的巨兽。
当晚,书房的烛火一直燃到后半夜。
露西抱着一摞泛黄的账本蜷在沙发里,埃默里趴在地毯上整理剪报,乔治则俯身在书桌上,用鹅毛笔在羊皮纸上写演讲稿。
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听见詹尼在身后轻手轻脚地添煤,听见那台书桌大小的差分机在角落发出细微的嗡鸣,听见远处火车的汽笛——那列他投资的火车,正载着新时代的风,驶向明天的军校大礼堂。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窗棂时,乔治放下笔。
演讲稿最后一页写着:铁路不是钢铁和蒸汽的游戏,是用铁轨编织的国家动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