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启蒙(1 / 2)

虞国,青州最北的苍山县,地处边陲,群山万壑。

这里山势陡峭,土地贫瘠,自古便是苦寒之地。王家村,就像是被神仙遗弃的几片碎瓦,勉强镶嵌在鹰嘴崖下的山坳里,几十户人家散落在陡坡上,依靠着在石头缝里刨食和向大山索取微薄的馈赠,艰难地延续着香火。

时近冬至,山风已带了凛冽的寒意,像刀子一样,刮过光秃秃的山梁,卷起地上仅存的枯草和落叶,打着旋,发出呜呜的声响。天空是那种沉郁的灰蓝色,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王家院子坐落在村子最高最偏僻的角落,几乎紧挨着黑黢黢的山林。三间低矮的黄泥茅草屋,墙皮被风雨剥蚀得斑驳脱落,露出里面掺杂的草梗。院墙是用山石胡乱垒起来的,塌了好几个豁口,与其说是围墙,不如说是个标记。院子里,一根磨得光滑的竹竿上,晾晒着各式各样的草药,在萧瑟的冬日里,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枯黄、暗褐与灰绿,散发出清苦而微辛的混合气息。这是小院里唯一不与赤贫直接相关的物事,也是唯一带着点“知识”意味的象征。

五岁的王书一,缩在一身浆洗发白、打了好几个颜色各异补丁的粗布夹袄里,小脸被凛冽的山风吹得通红发紫。他赤着脚站在院中冰凉的泥地上,右脚的大拇指从破洞里钻了出来,冻得有些蜷缩,无意识地抠着身下冰冷坚硬的泥土。他的小手紧紧攥着一根一头烧焦了的树枝,像是握着什么了不起的宝贝,眼睛瞪得溜圆,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被自己抹得平平整整的一小块地面。

旁边,蹲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却宛如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小姑娘。苏婉晴穿着一身虽不华丽却干净整洁的细棉布裙,外面罩了件半新的藕荷色小比甲,领口和袖口缀着一圈柔软的兔毛,乌黑柔软的头发梳成两个整整齐齐的丫髻,用红色的头绳仔细扎着,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白皙如玉,唇红齿白。她是山下镇上苏郎中的独女,因着王书一的父亲王大山早年采药时,冒险从狼口下救过苏郎中性命的情分,两家结了娃娃亲。苏郎中来这大山里采药时,时常会带上这个宝贝女儿。

此刻,婉晴正用她那冻得有些发红、却依旧纤细的食指,点着泥地上一笔一划写出的字,用清脆得如同山涧敲冰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地念道:“人、之、初……”

“性本善!”王书一几乎是抢着喊出来,因为急切,声音带着点孩童的尖利。他憋着一口气,小脸涨得通红,用那根焦黑的树枝,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却极其认真地划下“人”、“之”、“初”三个大字。每一笔都深深刻入冰冷坚硬的泥土,仿佛要将它们镌刻进自己的生命里。写完,他长长舒了口气,白色的哈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开。

【技能解锁:识字(入门 1\/100)】

一行只有王书一自己能看见的、泛着微光的字迹,悄然浮现在他视野的下方。他从有记忆起,偶尔就能看见这些“神仙字”。起初不明所以,吓得哇哇大哭,后来渐渐摸索出规律,只要他反复做某件事,懂得也越来越多。这是独属于他的秘密,连最亲近的爹娘和婉晴姐姐都没告诉。他隐隐觉得,这或许是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能轻易让人知道。

“书一哥哥真厉害!”婉晴拍着戴着小手套的双手,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长长的睫毛上沾了些许呵气凝成的霜花,“比我爹昨天教的隔壁药铺那个笨伙计学得还快呢!他念了十遍都没记住!”

王书一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用沾满泥灰的手背擦了擦鼻子,在被山风皴裂的小脸上留下了一道黑印,露出羞涩又自豪的笑容。婉晴姐姐的夸奖,比吃了蜜还甜。

婉晴又从身旁一个绣着简单花草的小布袋里,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株晒干了的、叶片狭长如柴胡的草药,递到王书一鼻子前:“这个呢?还认得吗?爹爹前天教过的,你说味道像……像烂树叶掺了点儿糖。”

王书一使劲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那清苦中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甘洌的气味立刻钻了进来,冲淡了周围的寒意:“记得!是柴胡!苏伯伯说,外感发热,邪在半表半里,寒热往来,胸胁苦满,用它最好。”他答得流利,这是婉晴姐姐反复教过他,还给他讲过其中道理的,他记得特别牢。

【技能解锁:草药辨识(入门 1\/100)】

【草药辨识经验+1】

“咳咳……开饭了。”一个温柔却明显中气不足、带着痰音的声音从低矮的、不断冒出青白色炊烟的灶间门口传来。母亲李秀云端着一个边缘有处豁口的深褐色陶盆,步履有些蹒跚地走了出来。盆里是几个黑黄相间、看起来十分粗糙的杂粮饼子,还有一小碟乌黑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食材的咸菜。她身形消瘦得厉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是一种长期缺乏营养和久病缠身的蜡黄,走几步便要停下来,用手捂着嘴,压抑地低咳几声,单薄的身子随着咳嗽轻轻颤抖,像风中残烛。

王书一像只被惊动的灵敏小兽,立刻从地上弹起来,小跑过去,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想要接过母亲手里那看起来沉甸甸的陶盆。

“慢点,书一,烫……”李秀云想避开,但王书一已经踮着脚,努力用双手抱住了盆沿。盆壁传来的温热让他冻僵的手指微微一暖。

“娘,你坐下歇歇。”他声音稚嫩,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小心翼翼地想把盆放到院中那个被当做饭桌的、表面磨得光滑的大树墩上。

这时,院门那扇用树枝胡乱扎成的篱笆门,发出“吱呀”一声痛苦的呻吟,被推开了。父亲王大山扛着一把磨得发亮的旧锄头回来了。这个如山崖上沉默的岩石般的汉子,约莫三十出头的年纪,却被生活压弯了脊背,看上去像是四十多岁。他裹着一件破烂的旧羊皮袄,裤腿高高挽起,露出冻得发紫的小腿,上面沾满了湿冷的泥巴和草屑。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风霜侵蚀的深沟,眉毛和短短的胡茬上结了一层白色的霜花。他看到婉晴,那双因常年劳作而显得浑浊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温和,嘴角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算是打过招呼,却没有说话。

“爹。”王书一放下陶盆,又快步跑过去,想接过父亲肩上的锄头。

王大山默默侧身,避开了儿子的小手,自己把锄头轻轻靠在泥墙边,动作间带着一种长期劳作形成的、近乎本能的节省力气的沉稳。他走到屋檐下的水缸边,用木瓢舀起一瓢刺骨的冰水,哗啦一声浇在沾满泥泞的脚和小腿上,用力搓洗了几下,然后用一块破布擦干,默默地走到树墩边坐下。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沉闷。王大山拿起一个杂粮饼,埋着头,一言不发地、用力地咀嚼着,仿佛在对付一块坚硬的石头。李秀云没什么胃口,小口啜饮着陶罐里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只有婉晴,似乎感受不到这沉重的氛围,依旧用她那清脆的、带着点儿娇憨的嗓音,小声地跟坐在旁边的王书一说着山下镇子里的新鲜事:

“书一哥哥,前天货郎担子里新到了一种染了桃红色的头绳,可漂亮了,像真的桃花瓣儿一样……”

“镇上学堂里那些穿着蓝色长衫的学子们,早上朗读起文章来,声音拖得老长,好像唱歌一样,虽然我听不懂,但觉得挺好听的……”

“镇东头那家新开的点心铺子,每天快到晌午的时候,飘出来的香味能勾走人的魂儿,是那种甜甜的、油油的味道,我爹说那是桂花糕和芝麻糖……”

王书一听得入了迷,嘴巴微微张着,忘记了咀嚼嘴里的饼子,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憧憬而又有些茫然的光芒。学堂,那些能读出像唱歌一样好听的声音的字,那些穿着干净长衫的读书人,还有那传说中的、甜甜油油的点心香味,都是他贫瘠的想象力几乎无法勾勒、却又无比向往的另一个世界。

午后,稀薄的、有气无力的阳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婉晴被苏郎中叫去帮忙分拣今日新采的药材,清脆的应答声从隔壁临时充作药房的柴棚里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