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房间里,他不是那个需要运筹帷幄的领导干部,他只是这群穿着旧夹克、喝着廉价酒的老同学中的一员。是那个曾经一起挨过罚、打过架、也一起做过英雄梦的少年。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包间里的灯光温暖而明亮。桌上杯盘狼藉,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酒意的微醺和畅谈后的满足。这一刻,没有利益纠葛,没有身份差别,只有历经岁月沉淀后,愈发醇厚的同窗情谊。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总办经的团支部书记李开军,如今是县一中的数学老师,他把江河拉到墙角,神色不似刚才那般轻松,变得有些凝重。
“江河,有件挺难的事,哥几个琢磨着,还是得跟你商量一下。” 李开军压低声音说。
“什么事?开军,你直说。” 江河收敛了笑容。
“你还记得咱们班的班花,林晓月吗?”
林晓月。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江河记忆中漾开了一圈温柔的涟漪。他眼前立刻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形象——总是扎着清爽的马尾辫,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两瓣新月,皮肤白皙,歌声特别甜美,是当年学校里多少男生偷偷倾慕的对象。
“当然记得,” 江河的语气带着怀念,“我同桌,她当年可是我们所有男生心里的白月光。后来听说她嫁到市里去了,生活应该还不错吧?”
李开军重重地叹了口气,眉头紧锁:“唉,说起来真是让人心疼。她是咱们班最好的人,当年谁有点困难她都热心帮忙,可这命啊,太苦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好尽量平静地叙述这场悲剧,“她结婚后第六年,她爱人,挺好的一个小伙子,突然查出了肝癌晚期。为了治病,晓月把房子卖了,能借的亲戚朋友都借遍了,前后花了七八十万,结果……人还是没救回来。”
江河的心猛地一沉。
李开军继续道:“留下个四岁的儿子,母子俩相依为命。晓月一个人打好几份工,咬着牙还债,抚养孩子。我们都以为这苦日子总算快要熬出头了,谁知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今年春节前,孩子突然持续发烧,到医院一查……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什么?!” 江河失声低呼,这个消息比他听到任何坏消息都让他感到沉重。那个记忆中明媚如春光的女孩,命运为何待她如此残酷?
“医生说,必须尽快做骨髓移植,幸运的是晓月和孩子的配型成功了。可是……” 李开军的声音有些哽咽,“那笔手术费,加上后续的抗排异治疗,至少需要五十万。她为了给丈夫治病,早已家徒四壁,债台高筑,现在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这个中年汉子,说到最后,眼圈已经红了。
这时,其他几个留意到他们谈话的同学也悄悄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关切和忧愁。
“晓月真是太不容易了,一个人扛了这么多事,从来不肯轻易跟我们开口求助。”
“是啊,她心气高,又善良,总怕麻烦别人。这次要不是孩子病得急,她可能还自己硬撑着。”
“我们这几个在县里的同学,私下里商量了一下,发起了一次小范围的募捐,大家三百五百,一千两千的,都尽了力。” 开出山租的马华华说道,“可咱们都是普通工薪阶层,做点小生意也不容易,凑来凑去,到现在也才凑了五万块钱……离五十万,还差得远啊!”
“杯水车薪,真是杯水车薪啊!” 在机械厂当电工的李鹏飞搓着手,无奈地叹息。
江河目光扫过同学们一张张真诚而焦急的面孔。这些老同学,或许没有江老三那样的财富和“人脉”,但他们此刻所展现出的同窗情谊和善良,却比黄金更珍贵。他眼前仿佛看到了那个曾经笑容明媚的少女,如今被生活折磨得憔悴不堪,却依然在为了孩子苦苦支撑;他也仿佛看到了多年未谋面的、被病痛折磨的孩子,正等待着生命的希望。
片刻的沉默后,江河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李开军的肩膀,语气沉稳而有力:“开军,各位同学,谢谢你们告诉我这件事,也谢谢你们为晓月做的一切。这件事,我知道了,就不能不管,我想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