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局长办事效率极高。
玄明的话音刚落不到十分钟,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色红旗轿车,就悄无声息地停在了派出所门口。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便装但身形挺拔如枪的年轻人跳下车,快步拉开了后座车门。
“首长,请上车。”
玄明没有立刻动身,他转过头,看着那位还在原地发愣的周局长,语气缓和了一些:“今天的事,多谢你了。后续的手续,会有人来跟你交接。记住,今天你看到的一切,听到的的一切,出了这个门,就全部烂在肚子里。”
“是!是!我明白!首长放心!”周局长一个激灵,把腰弯成了九十度,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玄明点了点头,这才拉着还有些没回过神的玄子叶,坐进了车里。
车门关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
车内空间宽敞,真皮座椅柔软舒适,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与玄子叶在句容住的那晚六十块钱的小旅馆,简直是两个世界。
车辆平稳地驶出市区,向着云台山的方向开去。
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
玄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但那微微颤抖的眼皮和紧抿的嘴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玄子叶则侧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里同样是五味杂陈。
一个本以为孤苦伶仃的师傅,竟然有这么一位气场惊人的师弟。
一个他以为早就断了香火的师门,似乎还隐藏着他完全无法想象的力量。
“老头子,你这盘棋,下得可真够大的。”他在心里嘀咕。
不知过了多久,玄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悲伤沉淀了下去,多了一丝追忆。
“孩子,”他沙哑地开口,“趁着在路上,我给你讲讲咱们师门的事吧。有些事,大师兄他……可能一辈子都没跟你提过。”
玄子叶转过头,坐直了身体,认真地看着他。
玄明叹了口气,目光仿佛穿透了车窗,望向了遥远的过去。
“我们茅山上清派,你师傅那一辈,算上他,一共是五个亲传弟子。你师傅玄清是大师兄,我是老二,叫玄明。”
“你师傅……性子最正,也最执拗。他把道门清誉和规矩,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当年在茅山,他就是所有弟子们的标杆。”
“而我呢,性子野,不爱守规矩,就喜欢练武打架。当年要不是你师傅天天拿着戒尺追在我屁股后面揍我,我可能早就被逐出师门了。”
说到这,玄明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在山上鸡飞狗跳的自己,和那个永远板着脸却又总在背后替他收拾烂摊子的大师兄。
“你三师叔,叫玄冲。他跟你师傅和我都不一样,他不爱练武,也不爱念经,就喜欢抱着一堆古籍看,研究什么奇门遁甲、阴阳术数。我们都笑他是书呆子,可每次遇到解不开的难题,最后都得靠他那颗脑子。”
“老四,叫玄一。是个火爆脾气,一点就着,但为人最是豪爽仗义。谁要是受了欺负,他绝对是第一个冲上去的。”
“最小的,是老五,玄微。他性子最腼腆,胆子也小,看见生人都会脸红。但他天赋最高,尤其是符箓和阵法,学什么都快,是你师公最疼爱的小弟子。”
玄明的声音很慢,每说出一个名字,都像是在心口描摹一遍,充满了怀念。
“当年,我们五个,是你师公座下最得意的弟子。我们本以为,会像历代祖师一样,守着茅山,修道,传道,直到老死。可鬼子来了。”
他的语气陡然一沉,车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几分。
“后面的事,你师傅应该都跟你讲了。烧了道观,我们集体下山。从那一天起,我们就不再是道士,而是兵。”
“我们五个,被分在了不同的队伍里。我凭着一身蛮力,进了敢死队。你三师叔玄冲,因为脑子好使,被调去了参谋部。你师傅……他医术好,心又细,成了军医,在后方救治伤员。”
“可战场上,子弹不长眼啊。”
玄明闭上了眼睛,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情。
“你四师叔玄一,死得最壮烈。那是在一场掩护大部队撤退的阻击战里,我们一个营被鬼子一个联队包围了。最后弹尽粮绝,是他,抱着最后一箱炸药,冲进了鬼子的指挥部……连一根骨头都没能找回来。”
“他牺牲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刚结婚没多久,留下的儿子,还在襁褓里。那孩子,就是你大师兄,林子衿。他现在,在特种部队当负责人,也是一把好手,没给你四师叔丢脸。”
玄子叶的心猛地一揪。
林子衿……他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
玄明顿了顿,似乎是在平复情绪,才继续说道:“你五师叔玄微,他……他被派到了敌后,负责传递情报。有一次,为了送出一份关系到整个战局走向的关键情报,他被捕了。鬼子用尽了酷刑,他一个字都没说,最后……被活埋了。”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只找到了一小块他贴身带着的玉佩。他也有个儿子,叫李子真,现在在国安工作,子承父业,干的也是隐秘战线上的活儿。”
玄子叶的拳头,不知不觉握紧了。
他终于明白,师傅在讲述那段历史时,眼中那化不开的悲伤从何而来。
那是五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一起长大,一起修行,最后却死的死,散的散。
“那场仗,我们茅山上千弟子,活下来的,不到一百个。我们师兄弟五个,只剩下了我和你师傅,还有你三师叔玄冲。”
“抗战胜利后,我们都以为苦日子到头了。我给你三师叔玄冲发了电报,约好一起去找你师傅,把他接回来。我们想着,大家凑点钱,哪怕是盖几间茅草屋,也要把茅山的道统重新立起来。”
“可我们……找不到他了。”
玄明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茫然。
“你师傅,他一个人,悄悄地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话,一封信。我们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找遍了大江南北,整整几十年,杳无音信。他就好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了一样。”
“直到后来,我们才想明白。他是心灰意冷了。师门凋零,道统断绝,他觉得……他愧对师公,愧对列祖列宗,没脸再见我们这些师弟。”